《见鬼》明月无双

18、去九州

　　我跟沈洵带着满满两乾坤袋的土特产离开无根水域。

　　昨日乡亲们收获颇丰，看我俩也觉得愈发亲切，毕竟促成了那么多个眷侣，我俩别的不说，还是有苦劳的。

　　于是被人灌个烂醉，醒来后发现自己栽倒在水缸里，是很正常的事，我这会儿已经看开了。

　　沈洵更惨，在井里倒着泡了一晚，起来先打了三个大喷嚏，原来是染了风寒，又因昨夜睡姿不好，落枕了，这会儿只能歪着头看我。

　　歪头太子道：“老陆，你回仙界有要紧的事儿不？”

　　我憋住笑，淡淡道：“无，你要请我吃饭？”

　　“不。”歪头大凤凰道：“陪我回趟九州，我要向爹娘坦白跟太平的事了。”

　　我怀疑他酒还没醒：“你认真了？”

　　他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错。”

　　这位风流成性的花心大萝卜，可从来没把任何一个情人报告给九州帝君。

　　我不禁替他瞎操心起来：“你们九州没跟魔界打过仗吧？”

　　沈洵一摆手：“打过我还找她？那我还算是人吗。”

　　我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我俩一边赶路，一边回忆他那荡气回肠的情感史。这厮，十几岁毛都没长齐时，就跟哪个地界的姐姐有牵扯，上百岁时还没荒唐到哪儿去，就同时追着三个漂亮的圣女，好容易活过了五百岁，那年书院放了大假，他闲来无事竟往凡尘中去了一遭，混了至多半月，就醉醺醺且戴着白花来找我了。

　　算起来，这是他最心心念念的一场情，多情者难深情，我以为他醉个三五日，醒来还是一只昂首挺胸的鸡，没想到这回真将他伤住了不少，差不多有两百多年岁月，他身边竟都一直没什么胭脂味儿。

　　他如今想起来，仍觉得心里钝痛，他道：“你可晓得，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与昭玉，有着十五年的情分，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唉。”

　　我拍拍他的背，问道：“你那昭玉是怎么殁的？”

　　我只知晓他这段情是与一个凡尘的公主，却不晓得内里的细节。

　　“从城墙一跃而下。”沈洵道：“我同她一并，但我是轻易死不了的。”

　　我问：“你也不拦？”

　　沈洵苦笑：“我如何拦？你不晓得，她是心死的人，空留一具躯体在世上有何用处。”

　　见他神情哀伤，我便不继续问。

　　我俩沉默了一阵子，晚上寻了处客栈住下，第二日再沉默着出发，直到四日后，才看见仙界的一棵标志性桃树。

　　一路上过了仙界，过了五彩湖，再过了三生石，又过了一片海，约摸着有大半个月，我们才瞧见九州皇城的那个塔尖。

　　“老陆。”沈洵看着皇城朱红色的大门，突然正经道：“我求你件事。”

　　他难得有这幅模样，我被他影响，也挺直了腰板：“你说。”

　　“别给我爹说同心锁的事。”他用狗狗一样的眼神看向我。

　　我笑了：“考虑考虑。”

　　九州是个好地界，好山好水好风光，灵气充沛，极其养人，我刚踏进皇城内，就被充盈的灵气震了一震，再看四周闹市，人民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享清福，令人羡慕。

　　沈洵转头扭进一家茶馆，要了两盒茶点与一饼茶，我也挑了几饼装在木盒子里，一会儿预备着给九州帝君做见面礼。

　　沈洵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指指外头道：“若是给我爹送礼，最好去对门再买些酒，我娘喜欢甜的，我就先买这个了。”

　　我立马折出去买酒，提着酒坛子出来时，沈洵正站在门口等我，又对我道：“我爹一贯没什么规矩，一会儿进去也不用多规矩，我给他二老提过你，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成。”

　　我心道：看你这幅样子，大致就能想出来伯父伯母是个什么模样，用不上提醒我。

　　毕竟是面见一方霸主，表现得像个谦谨有礼的晚辈，没什么坏处。

　　他又道：“我娘不让我爹喝酒，你送的时候，切记偷偷给。”

　　我点点头。

　　说起来这是头回主动面见九州帝君，毕竟九州山高路远，我去一趟也没什么名目，去了怪尴尬。

　　大概是仙界有个什么极盛大的大会，千儿八百年办一次的，这位才会赏脸过去一趟，整个仙界，除了天君亲自下帖请他，其他的小人物邀约，他一律不掺和。

　　有幸见得一次，是仙界每一千年办一回的琼楼酒宴上，天君右手边坐着九州帝君，左手边坐着云琅君，他们三个不知在谈论什么，一会儿沉默一会儿笑的。

　　那时见了，当真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风范，观赏节目时表情不怒自威，神气极了。沈洵当日恰好与我坐在一处，一口酒配一口肉，吃的满嘴是油，我只好装做双目失明。

　　沈洵将我领进皇宫大门，立刻就有十来个穿着黑衣的宫人上前服侍，有的帮我们拿礼品，有的动作轻快地为我们整理仪容，再有的就是候在我们身侧，一言不发，沈洵见怪不怪地任由他们给自己换了一件外袍，我也只好跟着照做。

　　我们先候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待客室，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模样的过来低声道：“殿下与贵客都请遂奴来吧。”

　　路过的大小回廊都十分气派，我在心里暗暗地比较，是他们九州的皇宫漂亮还是下头鬼族的皇宫精致，想了一阵，发现都比我那破紫微仙府要好上许多，只得叹了口气。

　　现在是午后时分，帝君两口子大约刚用过膳打算午休，这会儿叨扰有点不讲道德，我看了一眼沈洵，想同他讲这会儿见人是否太打扰，却见他表情极度不淡定地捏着自己的袖口，时不时地张望，走路时腿都在打战，我想，他这会儿应该是顾不上我的了。

　　帝君两口子在他们九州的御花园等我们，我们刚到，就瞧见一道赤红色的高大身影，周身隐隐放着红光，我仅远远地站在这里，就感觉到空气似乎热了几分，那位大概就是九州帝君了。

　　我想看一眼沈洵的表情，扭脸过去却没看到人影，原来他刚瞄见他老爹的影子，就已经五体投地的跪下去了，现在只有地上一坨红通通的报衰鸡，哪里还有当初风流潇洒的祸世星。

　　“洵儿。”九州帝君张口，声音颇低沉：“过来。”

　　沈洵几乎是爬着过去，我连忙也跟着走过去。

　　越靠近，我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两位碧血凤凰身上，那股淡淡的，充满霸气的，鸟味。

　　九州帝君低下身子，在凑过来的沈洵脑门上，弹了个重重的脑瓜崩。

　　沈洵：“嗷。”

　　我一时又想笑又不敢动，维持着一个诡异的表情。

　　九州帝君轻蔑地看了一眼抖若筛糠的沈洵，道：“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接着看向我。

　　我此生，见过无数大场面，拜会过三清司的云琅君和鬼界的幽冥大祭司，接受过仙界至尊老天君的道歉，还与鬼界帝君有过一段情，经历如此丰富，试问我有什么好慌的？

　　于是我也看向他。

　　他开口：“你就是紫微仙君陆坎离？”

　　我点点头，幸好他没问我是不是天君的私生子，从前倒好说，否认便是，现如今我是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评价：“少年英才。”

　　这话听着很熟悉。

　　他沉吟片刻，扔出一颗雷：“只是，三清司之辈不能与我儿成婚，见谅。”

　　如果我面前有一张镜子，我往里看，一定能从我脑门上看到三个巨大的问号。

　　我陷入了沉思。

　　沈大帝君发现气氛奇怪，也发现没有听到想象中那句“我们的感情不是你一点小钱就能打发的了的。”或“叔叔我们是真爱成全我们吧。”，于是他也陷入了沉思。

　　这时，沈洵恰好开口：“爹，我要介绍的仙侣，不是老陆。”

　　我看向他，沈大帝君也看向他。

　　我只是觉得，这位大爷连仙界最崇高的三清司都看不上眼，这会儿若说出魔界两个字，沈洵怕不是立马就会被他老爹串起来烤烤吃了。

　　我悄悄闭上双眼，防止等下血溅进我眼睛里。

　　“是......魔界，魔族中人。”

　　天地间安静了一会儿。

　　哪曾想沈大帝君竟如此豁达：“那就好，不是三清司之辈，就很好，吾儿眼光真高。”

　　我睁开眼，发现沈大帝君并没有失心疯。

　　我刚想请教请教看上我怎么就眼光低了，又突然想起来几百年前，有一篇古老八卦掺杂在书册中，我捡出来看，书页上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只记得一句“云琅君与九州帝因此结下大梁子......”，或许这句话的前头那段，就是他瞧不上我，瞧不上整个三清司的原因。

　　沈洵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再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一句轻飘飘的“洵儿”，将我们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我扭脸过去，瞧见一位容貌清丽的美妇，白色的衣衫仿若流云，发髻一直垂到肩头，大概就是沈洵他娘了。

　　“听哥哥说，你捅了大篓子？”

　　我身边的沈洵猛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