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花园》哦啦哦啦

1、上

　　01、

　　“神将他爱的孩子们圈养在花园里，孤独的浪客注定四散天涯。”

　　02、

　　斯图尔特才知道自己是三年前银河港特大爆炸案的幸存者。

　　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到他的病房慰问他，被称为总理的人在别人的前呼后拥下来与戴着呼吸面罩的他握手，镁光灯在他眼前噼里啪啦闪个不停，他在别人的话语里了解了自己的境地，但嗓子的喑哑却没法让他开口请这些人从他的病房里出去。

　　嘈杂，混乱，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叫人头痛得恨不得再昏迷个三年。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又有几个不怕死的记者想要混进来采访，发怒的护士长手握拖把横在病房门口，吓走了那些不识好歹的相机客。

　　“真是的，病人字都蹦不出来两个，也不知道想来采访什么。”护士长垮着一张脸走远了。

　　斯图尔特浑身肌肉使不上劲，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枯瘦且白得像纸的手背，用尽力气也只让手指蜷了两下。

　　身体的力不从心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记忆空缺了一大块。“我叫斯图尔特伊凡，我今年26岁。”这是他唯二记得的事，当然，昏迷了三年，他现在应该已经29了。

　　两个月后，复健成功的斯图尔特带着自己仅有的两套衣服离开了医院，根据身份识别卡上的信息，他来到了位于官邸区边上的一座半旧洋楼前，他狐疑地打量着这儿，心想自己不应该是个从孤儿院出来后直接参军的低阶士官么，怎么会住在这。

　　站了好一会儿斯图尔特仍没迈开脚往里走，直到洋楼里走出一位领着家务机器人的白发老人，这僵持的局面才被打破。

　　“斯图尔特？斯图尔特是你吗？”老人远远与他对望，眼里蓄起泪水。

　　“对，我是斯图尔特，您是……”

　　“你不记得我了？”老人走到斯图尔特面前，颤抖着手拉住他的袖子，“我是管家马克西姆呀，你从医院出来了？你身体好了？你……抱歉，我太激动了，有些语无伦次。”

　　“没事，您慢慢说。”斯图尔特搀住他，“我真的住在这吗，我记不清了。”

　　“当然，当然，这就是你的家。”马克西姆老泪纵横，他哽咽着拉着斯图尔特往洋楼内走，“我前些天还在想要不要找个僻静的郊区小屋了度残生呢，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是太煎熬了，还好你回来了，感谢上帝保佑。”

　　很多的问题哽在斯图尔特喉口，见对方泪流不止，斯图尔特闭上了嘴，他将行李交给一旁的家务机器人，乖乖地跟在马克西姆身后进了屋。

　　“你的拖鞋还在老位置，可别再乱扔了，波顿去年过世啦，可再没乖狗狗来帮你叼拖鞋回来咯。”马克西姆絮絮叨叨道。

　　斯图尔特莫名地喉咙发紧，他嗯了一声。洋楼内是一番新天地，玄关处的印花地砖，黑色斗柜，亮着暖光的玻璃吊灯，起着毛边的凳椅，这一切都叫他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他闭上眼，仿佛耳边响起了狗吠与人声。

　　“斯图尔特……”仿佛有个低沉又温润的男声在唤他，“别像根木头一样杵那儿……太傻了……”

　　一个挺拔的、纤瘦的背影影影绰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斯图尔特拼命地想要记起这是谁，却越想越头疼。

　　“快进来啊，愣在那干嘛呢。”进了内间的马克西姆探出个头来，“瞧你瘦的这样子，我得好好给你补补，不然叫他看见该心疼了。”

　　斯图尔特垂在腿侧的手指蜷了蜷，应了一声好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03、

　　失忆的滋味并不好受。

　　斯图尔特一米九四的大个子像个小孩儿一样坐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的马克西姆翻他的各种证件。

　　“这是你的毕业证。”马克西姆将手里墨绿色皮质外壳的证件递给斯图尔特，“你毕业那年他还只是中校，刚好回星校负责新兵招募的工作，你是武器研发专业的，并不符合那次的招募条件，也不知道你对他用了什么小计谋，他不得不把你招了进去。”

　　斯图尔特翻开毕业证，证件照上的他身材挺阔肌肉饱满，身着黑灰色的军装，脸上还挂着傻兮兮的笑容，证件照旁，烫金的花体字写着“太阳系银河第一星校优秀毕业生”。

　　“这是你的军人证，新兵训练结束没多久，你就进了他带的部队。”

　　“这本……这本是你的荣誉证书，你们打星际港的时候立的功，你的勋章跟他的一起摆在书房呢。”

　　“哦，还有这本，这本是波顿的领养证，也是你们一起去办的……”

　　斯图尔特迷茫地抬起头，“‘他’……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

　　马克西姆张着嘴楞了好一会儿，才认命地点点头，“对，也是，你失忆了，不怪你。”

　　说得风轻云淡，但斯图尔特听出了分明的难受，惋惜，甚至责怪。

　　“那他人呢？”斯图尔特又问。

　　马克西姆取下老花镜，用那双浑浊的灰蓝的双眼直视着斯图尔特，良久后才道，“他在后山上，你多去看看他，见到你他会开心的。”

　　午饭如马克西姆说的那样，十分丰盛，有他最喜欢的烤羊排和馅饼，酱料得拿捏精准地照顾到了自己的每一个味蕾，这也让斯图尔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确在这里居住了很久。

　　饭后的时光总是惬意，花园里有个摆放着躺椅的小凉亭，躺在躺椅上刚好可以看见那个空置下来的木质狗屋。阳光从绿藤的缝隙中洒落在脸上，粉白的月见草开了一地，斯图尔特睡意迷蒙地掀开衣服审视着身上的疤痕，一道狰狞的疤痕如巨大的蜘蛛一般盘亘在他的心口位置，听医生说三年前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导弹碎片扎进了这里，他差一点因此丧命。

　　虽苟活下来，但他失去了健康、事业、记忆，心里总冥冥有个声音在说或许死亡才是更好的归宿。

　　初夏的微风夹杂着花香吹拂而过，斯图尔特陷入这两个多月来最沉谧的睡眠里，梦里他似乎也是这般枕着某人的腿呼呼大睡，有人捏了捏他的脸，有人吻了吻他的额头。

　　04、

　　洋房迎回它的其中一位主人，死寂已久的空间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回归的第一个周末，马克西姆举办了只有两人加一台家务机器人的派对，家里挂着彩带与气球，机器人播放着友谊地久天长，烤火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餐厅。

　　这一周里，斯图尔特过得很是充实，他每天至少要花半天时间在肌肉的复健锻炼上，还有半天得处理苏醒后各种琐碎的事情。

　　比如，要办那些证明他活过来且具备行事能力的各种证明。

　　比如，应付那些突然登门给他拍照并颁发联盟荣誉勋章的官员。

　　比如，陪马克西姆去医院做一次空窗了三年的全身体检。

　　比如，去处理从房到车到银行里存放的遗产的过户手续。

　　这栋洋房的主人留了一小部分财产给马克西姆用以养老，其它的事无巨细全部给了斯图尔特，去签字时，斯图尔特才发现在关系这一栏他们是配偶。

　　记忆空白的斯图尔特无法想象当时才23岁的自己怎么会选择一位比自己大了15岁的长官相伴一生。

　　他从孤儿院里出来，虽穷，但不是个物质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持有多家武器研发公司的offer的情况下毅然决然选择从戎。他学生时代唯一暗恋过的人是一位音乐系的女孩儿，长相甜美，性格活泼，与这位气质寡淡的黑发棕瞳的少将毫无共同之处。

　　他们那段相知相爱的时光，被记忆的大雪盖得严严实实，斯图尔特拿着铁锹站在一旁无从下手。

　　说起来，回来一个多星期了，他还没有上后山去探望他的这位爱人。每每当他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脚总是不听使唤地停下来，心里莫名发慌，也不知道在害怕或逃避着什么。

　　真正走上后山，是一个月后，电视里开始大肆播报有关银河港爆炸案悼念日的新闻，斯图尔特怔怔地看着屏幕里被黑线打了个框的程亦二字，直到马克西姆提着一篮鲜花唤他的名字。

　　一老一少登上这座不是很高绿草成茵的后山，两座一高一低的墓碑很是显眼。高的墓碑上写着“联盟少将·程亦”，矮的墓碑上写着“爱犬·波顿”，波顿的墓碑上还印着黑白的照片，是一只精神帅气的黑背，旁边附着它的爪印，而程亦的墓碑上除了那行字再无别物。

　　马克西姆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子，将淡紫色的洋桔梗放在墓碑前，用手帕轻柔地擦着墓碑上的灰尘。

　　“小亦，他来看你了，他好好地来看你了。”马克西姆笑着说，“你该放心啦，可别再皱着眉头了。”

　　斯图尔特浑身僵硬地站在墓碑前，他大脑一片空白，一双分明的棕色眸子掠过他的脑海，紧接着，一对爱抿着的薄唇，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截藏在衬衫领下纤长的脖颈……

　　“斯图尔特……”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

　　“快走……我最后的私心就是让你活下去……”

　　“求你……活下去……”

　　呼吸微窒。

　　“斯图尔特，斯图尔特你还好吗？”马克西姆的声音唤醒了他。

　　“我，我还好。”就是感觉脸颊有点微凉。

　　马克西姆叹了口气，拿出纸巾，“擦擦眼泪吧，可怜的孩子。”

　　05、

　　“程亦，联邦年轻有为的少将，三年前于银河港指挥天宫一号战争时不幸牺牲。”

　　“这是联盟的巨大损失，亦是人类的巨大损失。”

　　“为确保基因转生技术的核心数据不被夺走，程亦将军以肉身为饵，将敌军主要火力吸引至自己的亲兵部队，后派人暗中将核心数据护送回联邦。”

　　“虽在近地空间站降落时敌军再次突进引发了小规模爆炸，数十位烈士当场殉职，但核心数据被完好地护送回地面。”

　　“7月26日，银河港爆炸案三周年悼念日，让我们为殒去的程亦少将祈祷，为牺牲的烈士们祈祷。”

　　“人类的史碑将永远铭记你们的名字。”

　　联邦中心科约尔城，联邦议会大楼的顶楼天台，白花簇成海洋，悬浮飞艇高高飞起，倾泄出一束白光照在中央的纪念碑上，总统与总理带头颔首默哀。

　　斯图尔特时隔三年再次穿上军装，作为烈士家属及幸存的爆炸案英雄士兵出席悼念日现场。他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昂着头，看着那座铭刻着密密麻麻名字、沐浴在白光之中的纪念碑。

　　国歌再次奏响时，他缓缓抬起手，郑重地，敬礼。

　　06、

　　马克西姆不止一次带着斯图尔特去医院复查大脑，医生看着他的CT影片一次又一次地无奈摇头，说创伤都已痊愈，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他们也说不准。

　　这些时日里，马克西姆哭的时候倒是比斯图尔特多多了，他既心疼斯图尔特留有后遗症的身子，又哀怨斯图尔特忘了程亦的这回事，反反复复的，自己倒是先病倒了。

　　斯图尔特喂马克西姆吃了药，守着他睡着，这才悄悄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关门前，他又看了眼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给家务机器人设定好照顾马克西姆的程序，斯图尔特拿着酒与书上了后山。

　　今天的太阳很晴朗，空气都暖烘烘的，弥漫着一股子干草的味道。放在墓碑前的苹果不知道被什么小动物给啃了一半，有蚂蚁顺着苹果汁水的味道连成一条线爬了过来。

　　斯图尔特随手摘了一朵红色的花放在程亦的墓碑上，倚着它坐了下来，他喝了一口程亦酒窖中放着的甜酒，微微挑了挑眉，对不苟言笑的少将竟然喜欢甜味一事感觉不可思议。

　　他翻开诗集的第六十三页，用磁性的嗓音缓缓读道:

　　“……风在夜里告诉我/
　　你正站在窗边发呆/
　　我问风你为何烦恼/
　　风说你没腿吗，不会自己去看？/
　　所以我就趁着夜色偷偷过来了……”

　　读到一半，斯图尔特乐不可支，他仰头笑了好一阵，半长的金发被蹭得翘起几个角来。他摊开诗集给墓碑看，说:“我昨天看到这本诗的时候还在想你这种面瘫怎么会看这么搞笑的书，一看署名，这本书居然是我写的。”

　　“上周碰到我的老师，他告诉了我好多关于我的事，比如我很偏科，重理轻文，我的文学课老师每次都会被我气得恨不得给我一刀，但我却为你写了整整一本诗。”

　　“我一定很爱你，程亦。”

　　“可是我忘了我是怎么爱上你的，你比我大那么多，军衔也比我高那么多，我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怎么会有胆子把你占为己有。”

　　“啊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闷骚，对我这种小狼狗眼热得不行，所以利用职务偷偷勾引我。”

　　“到底是不是这样，给个回话成吗，今晚来我梦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