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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善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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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畿宋氏是一个传承百年的大家族。
可再大的家族到最后都只是一艘愈发沉重疲惫的船,它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这些人的希望迟早会将它压垮,最终沉入水底,不见天日。
宋家家主宋汇坐在书房里,这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上说是书楼都不为过,宋氏百年积攒的底蕴便在这里,比起金银财宝,这些才是宋氏立身的根本。
每当宋汇遇到困难时,他都会来书房坐一坐,试图在此找到宋氏先祖一往无前,打下这一片家族基业的力量。
下人进来,小心翼翼汇报,“家主,前些日子您要的那批古籍,二公子已经整理好,现在送来书房了。”
宋汇嗯了一声,道:“那便入库吧,我改日再看。”
下人应诺,却并未退下,宋汇睁开眼,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下人低声回道:“书是二公子亲自送来的,二公子此刻正在书房外求见家主。”
宋汇眉头不由皱起,“告诉他,让他回去好好看书,过两日我去校考他。”
下人明白,家主这是不见的意思了,可......二公子那边又怎会轻易被家主这一句话打发回去呢?果然,下人将宋汇的意思传达后,门口等候的宋二公子宋珏双拳紧握,而后在奴随们的惊呼之中,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宋珏,求见家主。”
屋内的宋汇怒了:“把二公子给我带进来!”
宋汇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这个可称为天妒英才的儿子——自幼聪颖,可偏偏先天不足,身体虚弱,无论多少天财地宝都养不回来。
但即便如此,宋汇一直都对宋珏寄予厚望,可今日宋汇发现,宋珏有一项致命的缺点——心太软,简直是妇人之仁!
宋汇黑着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身为子女,便是这样用自己的身体来胁迫为父吗?”
宋珏再次跪在宋汇脚下:“儿子不敢,只是儿子与五妹亦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不忍见五妹才出狼窝,再入虎口。”
宋汇道:“你的五妹如今在宫中,是宋才人,谈何再入虎口。”
宋珏抬起头,与宋汇对视,“父亲知道儿子是在说璇璇,璇璇年纪尚小,本就不该入宫,更不该远嫁北疆,从此远离故土。”
宋汇怒道:“宋珏!我这十八年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宋晚璇身为我宋家女儿,本就该为宋家奉献一切,如今宫里已是没有必要再待下去,可我宋家却依然需要与北疆袁氏联姻!”
“可那袁家大郎生性暴戾,并非良人......”宋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宋汇打断,宋汇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宋晚璇这些年来够任性了,她心慕那暴君容貌,便想入宫为妃,入了宫不安分,又哭着闹着要回来,这些宋氏都满足她了,而现在她也该负起她的责任了。不仅是她,你也一样,身为宋氏子,你要做的是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图,而非为后院女儿之事三番两次忤逆为父!”
宋汇冷酷挥手,“你回去罢,准备准备几日后的清谈会,切莫给宋氏丢脸。”
宋珏出了书房,父亲的话却好似一直还在耳边回响着,五妹为人的确过于任性,宋珏从前的确不太喜欢五妹的性子,可他就是忍不住怜悯五妹,怜悯她即将要面对的一切——无论是那弑父戮兄的暴君,还是以折磨女子为乐的袁家大郎。
宋珏的书童见他神情恍惚,害怕公子陷入魔障,连忙道:“公子切莫多想,袁家大郎虽然声名狼藉,可咱们五姑娘出身高贵,袁家大郎定会以礼相待五姑娘的,如今的局面,比起五姑娘在宫中饲虎,胆战心惊朝不保夕,已是好了许多。”
宋珏口中喃喃道:“胆战心惊,朝不保夕?是了,我怎么忘了,五妹是离开了那个狼窟,可现在正有个无辜的女子代替五妹,比起五妹,这个女子更为可怜。”
书童没听清宋珏说了些什么,他见宋珏的眼中恢复了神采,便放下心来,二公子这身子实在是需要时时留心,若是二公子出了什么岔子,家主恐怕要将他活活打死。
至于二公子想要干些什么......家主都拦不住二公子,他一个随从又如何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于是第二日,宫里的宋姑姑便接到了宫外主家的命令——善待......宋才人???
宋姑姑将密信销毁,虽然不知主子此举有何用意,但她会服从宋氏的一切命令。
至于宋才人,想必昨日一整日都水米无进,也能磨一磨她的性子,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这般想着,宋姑姑再度走进了毓秀宫内宋才人的居所。
宋姑姑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敛眉顺眼的宋才人,可她没想到,这屋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宋姑姑又惊又怒,惊的是不知是何方势力将这个冒牌货悄无声息带走了,只怕是来者不善,怒的是竟然有人敢这样挑衅她,挑衅王畿宋家。
但当务之急是掩藏宋才人已不见了的事实,宋姑姑将屋门关上,招来路过的宫人,道:“宋才人身子不适,你且去太医院将兰医官请来。”
小宫人口中应下,可心里却在想,现在知道慌了吧,昨日就那样禁食宋才人,宋才人本就是个病怏怏的主,一日不吃东西哪还支撑的住,真是可怜了那样一个出身高贵又美貌无双的贵小姐,竟落在宋姑姑的手中,受她磋磨。
心中满是对宋才人的怜惜,宫人往御医局去的步伐都快了不少。
宋姑姑不知这宫人在想些什么,她吩咐了去请医官后,又将消息传给宋家在宫内的暗桩,希望他们能尽快将那个冒牌货找回来。
思及此处,宋姑姑心中又添了几分烦躁,如今宫中比起先帝时是十分松散,虽说是利于宋家在宫内安插眼线,可正是因为松散,这些眼线的水平也参差不齐,宫里宋家的人虽然多了,可办事效率却比从前更低。
能将那冒牌货带走的势力必然不好对付,也不知这些废物要多久才能将人给找回来!
皇宫中因为宋家的动作突然暗流涌动起来,而造成这一切的善善却全然不知,此刻她正与珠子蹲在膳房,四只亮晶晶的眼睛一齐盯着那扑哧扑哧冒着热气的大锅。
善善陶醉地嗅着锅里飘出来的香气,“好香啊,珠子说的果然不错,牛大人做的羊羹是善——”善善突然想起余姑姑说的,如果宋才人说自己是善善,那么宋才人就会死的事情,善善的心猛地跳了跳,她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虽然善善不明白余姑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善善知道,余姑姑说的是真的,善善不想死,所以她不能说。
善善看着牛大人与珠子,眨了眨眼睛,她心中有些愧疚,牛大人与珠子待她如此之好,给她吃这样香的羊羹,可她却连名字都不能据实相告,这念头一出来,善善的胃口顿时消减了一份,她也不敢再盯着锅看了,只默默低着头,仿佛再看一眼那热气腾腾的羊羹,她的罪恶就多一分。
牛大人是为宫女太监们做饭的管事公公,为宫女太监做饭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通常都是将材料一锅焖了事,若不是珠子这个丫头千求万求他为她新认的“姐妹”煮他最拿手的那道羊羹,他此刻定在外边太阳底下打瞌睡!
珠子这个新认的姐妹身份不简单,牛大人在宫中几十年,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不过珠子不说,他也不会去戳穿,只是他这双眼睛看着,珠子带来的人却是越看越奇怪。
说是身份高贵吧,可偏偏十分拉的下脸面,与珠子一起唤他“牛大人”,进了这后厨污秽之地也无半分不适;但若说是个宫人,那一眼便能看透的天真稚气与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容貌却不是宫人能拥有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傻乎乎的女人都死完了,傻乎乎且生了一张祸水脸的女人也死完了。
牛大人抱着臂站在一旁,看着善善的目光越发奇怪,珠子察觉到了牛大人的不对劲,但她只是以为牛大人在为她打扰了午休而不满,珠子心里想着,宋才人那样一个小美人眼巴巴的看着她,这谁顶得住啊!当然是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啊!
所以便只能委屈委屈牛大人了。
珠子狗腿地为牛大人捏肩捶背,十分殷勤的模样,牛大人见善善低着头,便压低了声音,“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吗,珠子,你给爷爷透个底,这到底是哪座庙里的佛。”
珠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面却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牛大人面色一变,他迅速关上厨房的窗,看着屋内懵懵懂懂的善善和面露疑惑的珠子,冷下脸来,道:“你们快从后角门回去罢,别在外面待着,否则......”
似是想到了什么,牛大人的面色沉了下来,珠子一听便知道外头发生的不是她这样的宫人能撞见的事情了,她连忙拉上善善,往后门走去,“牛大人,珠子改日再来孝敬您——”
牛大人哼道:“从后门走便安安分分,旁的地方一律不许多走一步,还有——”
牛大人递来一个食盒,“把羊羹带走吧,熬了这么久爷爷我一个人也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