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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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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宁并没有答话,姜含薇却不敢停下,她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疼痛感袭来,顷刻间,眼圈便红了。
她便这样顶着泛红的眼圈,微微低头,摆出一副恭顺怯懦的姿态,继续开口:“公子,小女本是通州城南的农户之女,逢年大旱,今年家中实在掏不出钱来,便欠了叶老爷好几笔佃租。”
“前些时候叶老爷发了话,今天便是最后期限,若还不来,便要收了我家的租田,小女家中世代为农,靠天吃饭,若没了田地,一家人便是要饿死。可如今家中实在艰难,再如何紧急也凑不来银子。”
“眼看时间便到了,爹爹无法,只能带着小女,天还没亮便拿着家中所有的现钱去了叶府,望叶老爷能再宽限些时候。”
“谁知刚到叶府门口,便赶上叶府乱成了一锅粥,原是叶大小姐昨晚不见了,叶家没了新娘,正急着,没空见我们这些佃户。”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顾虑着什么,壮了壮胆子,瞟了顾长宁一眼。
见顾长宁脸上并无怒容,她仿佛才安下心,继续娓娓道来。
“爹爹赶了个不凑巧,本以为要落空,只不甘心就这样回了家去,便在叶府外等着,希望能守着叶老爷出府的时候,趁机见叶老爷一面,却不想,先见到了叶夫人。”
“叶夫人见着爹爹本是不喜,待到见到小女时,才生了主意,要我爹爹把我过给叶府当女儿。”
姜含薇说到痛处,连落下两滴眼泪来。
这个时代,“过女儿”和“卖女儿”是差不离的意思,不过前者说起来好听些。
姜含薇连忙擦了擦眼泪,继续陈情。
“叶老爷说,只要我代替叶小姐,嫁给少爷,过了成亲这一关,我爹爹欠叶府的钱便一笔勾销,爹爹自然无不应的,两方当时便签了协议画押,是以小女才会顶替了叶小姐的身份。”
“公子,小女有错,不该瞒着公子,欺骗公子。”
“公子如何责罚,哪怕是让小女为奴为婢,小女都心甘情愿受着,只是小女恳求公子,莫把小女送官……”
说至此处,姜含薇眼中的泪珠子便涌了上来,一颗一颗地滚落,她却似乎是怕极了,连去擦眼泪都不敢。
顾长宁瞧着,心中不免喟叹。
他缠绵病榻一年有余,前些日子又犯病昏厥,自知时日无多,本不愿顺从婚约娶妻连累,却不曾想,父母竟是趁着他昏迷来了这一场“冲喜”。
他本想着,若是注定要连累旁人,那便今晚和叶世妹说清楚,日后二人可以兄妹相待,不必做夫妻,这样等他归去后,叶世妹便可自行婚嫁,不必为他守着白白耽误余生。
甚至他想,若是叶世妹是个想得开的,那么今晚他便可写下和离书,了结这场荒唐的婚姻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心中所想还未说出,姜含薇便把这一场替嫁真相给和盘托出了。
得知真相后,顾长宁并不生气,他如今这个情况,叶世妹能离开是件好事,只是,顾长宁却是存了个心,仔细观察了一番姜含薇的模样。
她虽然穿华丽贵气的嫁衣,脸上也描摹了妆容,但是衣服大了一些,并不合身,定是穿了旁人的;妆容也并不精致,脸上的铅粉甚至没能擦匀,透过铅粉隐隐可见蜡黄的肤色,可见这妆扮的匆忙。
而且,她的身子也实在是太瘦弱了一些,巴掌大的脸上瘦得只能看见一双眼睛,薄背犹如纸片,似乎一折便断,指尖覆有厚茧,可知是出身穷苦的姑娘。
不过几眼,顾长宁便知道,她并没有说谎。
审视不过一瞬,之后心中便只剩下怜悯。
他见着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知晓她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又见她如此惶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再联想至她的出身,顾长宁了然,她不过是一个和他这个行将就木之人一样可怜的人罢了,便打算先安慰一二。
他并不打算把她如何,便尽量用和缓的声音开口。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追责于你。”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继开口安慰,“你本无辜,我怎会把你送进官府?”
直到听见这句话,姜含薇才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紧锁着的柳叶细眉终于舒展开。
“你叫什么?”
顾长宁见她放松,才开始了下一步的问询。
“小女姜二娘。”姜含薇心思回转一番,终是选择了将原主的名字告知,而非是告知自己真名。
她见顾长宁倒是比想象中更好说话,便斟酌着,拿出了王婆子给出的那份迷药。
“小女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只是小女还有一事不敢隐瞒。”
她走至顾长宁眼前,双手将那药包呈上。
“公子进来前,媒人以那一纸契约威胁小女,要小女想办法药晕公子。”
说到这里,姜含薇适时红了眼圈,眼珠子聚集在眼眶里,随时都能落下去。
“王婆说,若是小女今日不成,便要上告老爷夫人,将我发卖出去!”
说罢,姜含薇眼里的泪珠子才一颗颗滚了下来。
饶是顾长宁性子再好,此刻心中也染上一丝怒火,不过这怒火倒不是对着姜含薇,而是对着叶府。
气恼之间,胸膛间血气上涌,顾长宁咳嗽了几声才将腥味压下。
一场“冲喜”,此刻却成了生生揭露人心的闹剧,叶世妹不愿嫁他,他理解;但是叶府如今为了所谓的“颜面”,竟能想出下药一计,这让顾长宁寒心不已,两家好歹是世交,却没想这所谓的世交,还不如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娘来得道义。
顾长宁心中冷然,正好此时姜含薇开了口。
“公子,小女自知不该欺瞒公子,但是小女恳求公子,能暂且收容小女一晚,哪怕是给您当奴婢守夜也成,否则小女便再无希望了……”
顾长宁长叹一声。
“莫哭了,我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顾长宁不是不知道留下她意味着什么。
留她一晚,那么新婚之礼便算周全,即便她是个替嫁的,那在外人眼中也已经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凡是对婚姻大事看重的男子,没有人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但顾长宁不一样。
他本就无意婚配,如今他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娶谁便是作害谁。他的“妻子”之位,不过是世俗礼教之下的虚妄。
世间尽是可怜人,自己虽然不能自救,但是帮她一把又何妨?一个虚位换一个人的退路,倒是划算许多。
“今夜你便留在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姜含薇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