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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潇湘楼人来人往,几近满座,小二得禄抱着一坛虎骨酒,正要跨上雅座送去,余光一扫,见到一名红发黑衣的剑客背着长剑,由偏门信步而入。偏门入内连着后院,看那剑客的打扮,像是弈剑听雨阁门人,门口的守卫弟子也未加阻拦。

      得禄停下脚步,看了半晌,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又见他并不与院内剑阁弟子交谈,只径直向楼中走来,寻了个边角空座就要坐下。

      “这位客官……”

      萧逸云抬头,那拦住自己去路的小二满脸笑容,怀中抱着酒坛,酒水晃得叮咚作响。

      “这……客官,上回的酒钱,您还没结清呢,您看这……”

      “上回?”

      略一思忖,这上回说的,大约是几日之前,那时候萧逸云不慎跌落悬崖,天冲魄受损丧失记忆,终日惶惶然然,不知所往,便在潇湘楼喝了一回酒。

      想到这里,他了然地点头,边卸下背后长剑边回道:“我是弈剑听雨阁的,门下弟子的沽酒开销,向来记在剑阁的账上。”

      他身着正阳软甲,手持天逸神兵,正是剑阁门人的装束,早年也常与师兄们在此饮酒,一向由剑阁付账,如此被拦住去路讨要酒钱,还是头一回。

      “客官想必好久没来过了吧,您有所不知,自从有些个自称弈剑听雨阁门人的剑客,在潇湘楼白饮白食,造成损失还影响酒楼声誉,我们管事的依晴姑娘就定下了规矩,如今酒楼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就是弈剑听雨阁弟子,也要付了酒钱,不得赊账……”

      “……”萧逸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潇湘楼的管事依晴,本是卓掌门的嫡传弟子,他小时候调皮顽劣,没少被这位师姐训话。后来剑阁经历动荡,卓掌门失踪在太古铜门之后,依晴便在此执掌潇湘楼分堂,其中缘由,旁人也不好多说。

      既然师姐发话,他只有自认倒霉,特别待遇他更是担待不起,但自杏儿岭归来,他便身无分文,这酒钱是万万拿不出来了,还得另寻他法。

      “我身上确实没有财物。”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兜袋中摸出一只宽口白瓷瓶,“那日我喝的也不是什么佳酿,只是寻常醪酒,不值几个钱,这是一瓶冰心堂高人赠予的十全六味大补地黄丸,给酒楼抵些酒钱吧。”

      “……什么……大补丸?”得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哎客官,我们酒楼要这大补丸作甚?您看您还是先把酒钱付了,别叫我们伙计难做是吧!”

      这小二原是得月楼的伙计,与几个兄弟一道在此做工,负责端茶送酒,招呼往来商客。西陵之劫过后,得月楼被剑阁盘下,小二本就无家可归,也便留了下来,继续在潇湘楼做些杂事。

      见多了江湖异事,他到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红发剑客,思索道:“要不这样,你看起来也是个身强体壮的江湖人,最近人手不够,依晴姑娘本也想找个伙计帮衬一阵,不如你先留着送酒打杂,十天半月的,也能挣够酒钱了。”

      离开云麓仙居后,萧逸云并没有打定主意往哪里去,才会再次来到潇湘楼。秦筝已故多年,桃溪也被水淹没,回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既然盘桓不知何往,不如暂且于此停留,何况他刚破坏了顾汐风的计划,有些放心不下,待在中原,总是离得近一些。

      “也好。”他便答应了。

      得禄忙着送酒,已耽搁许久,酒客怕是早已不耐其烦,他实在不得空,便朝着不远处一名伙计喊道,“加喜——”

      那伙计正在打扫阶梯,闻声一震,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着扫帚向二人走近。

      得禄还抱着酒,只能仰起下巴指向萧逸云。

      “加喜,这是新来的伙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萧逸云下意识地开口:“萧……”一顿又转口道,“天草,我叫天草,天空的天,绿草的草。”

      “天草,这是加喜,一会儿让他带你去寻个房间,换身衣服。对了,你要不要与依晴姑娘知会一声?”

      “多谢,不必了。”

      “那行,我先送酒去了……”得禄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嘱咐道,“天草,你记得把你那剑收收,虽说我们酒楼大多江湖侠客,但也有寻常商贾,别吓到客人了啊。”

      萧逸云摸了摸天逸剑柄,应了声。看来今天这酒是喝不成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余光又见那名唤加喜的伙计正偷偷打量自己,便侧身面向他道:“这位小哥,劳烦你带个路?”

      加喜带着他在柴房安置了随身物品,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套陈旧的小二服。萧逸云拿近嗅了嗅,总觉得放置久了,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霉烂味道。但事已至此,再计较这些也于事无补,他将小二服展开,比了比自己的身子,勉强算是合身。

      柴房虽然杂乱,好在透气通风,也常有人打理,不至于尘埃漫天。加喜在东南扫出一片空地,又从角落里拉出一卷草席,二人将四周杂物收拾堆积起来,也算整理出一方休憩之地。安排在柴房,总也比露宿街头好一些,萧逸云正要换上小二服,被加喜摆摆手阻拦了。

      “今天也迟了,你就休整一宿吧,我去给他们几个搭把手就成。”加喜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没空房了,委屈你柴房将就一下。”

      “没事,多谢了。”萧逸云感激地笑了笑,“那你忙吧,我自己走走。”

      加喜点点头,扛着扫把走了出门。

      萧逸云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心里也不知为何要让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剑阁本也没指望他能赶赴红石峡前线,共同抵御妖魔,他大可回到天虞岛,在后山饮酒下棋,同靖字辈的几个老头儿胡吹海侃,过着清闲舒适的生活,又或是四海云游,与乡野间认识的美丽少女分享自己心碎的爱情故事。

      暮色将近,酒楼华灯初上,更是繁华,这是多年不曾见过的景象,当年若不是大国师以一己之力护下半壁城池,西陵城绝不可能恢复今天的生气。

      走出柴房,萧逸云飞剑上了屋顶,然后抱剑看着下方的红灯高悬,西陵城一向不允许御剑飞行,但此刻楼中人声鼎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屋顶上夜风飒飒,带来一丝凉意,酒杯反射的光泽落在四处,觥筹交错的声音盘旋在耳边,他躺了下来,轻阖上双眼,又隐约听到小二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那是得禄还是加喜?他记得加喜说了,要去给几个兄弟搭把手,那声音有些耳熟,大约是加喜吧……

      他不着边际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每一件都像一枝藤蔓钻入他的脑海,每一件都模模糊糊,不容深思。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欲晚,酒楼归于平静,灯火渐熄,萧逸云睁开眼,星光黯淡,随后月出云端,他看了片刻,飞身下楼,踏着朦胧的月色走上通往柴房的小道。

      入夜后的柴房有些阴冷,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草席子虽然用水擦拭过,终究还是有些发馊的怪味,萧逸云闻着那味道,辗转反侧终不得眠,伸手摸上天逸剑剑柄,才让他有一丝安心。指尖摩挲着剑柄的纹路,像在探索过往留下的痕迹,他忽地起了身,背上天逸剑走进庭院内。

      酒楼早已陷入一片静谧,原本后院中切磋剑法的弟子也已经进入梦乡。他对潇湘楼很熟悉,在它还叫得月楼的时候就很熟悉,他知道酒楼最具盛名的是那宝丰酒,清香爽口,回味悠长,也知道雅座那位风姿秀美,歌喉动人的歌姬。歌姬已去,酒却还在,几番物转星移,楼也依旧。

      再向南是平日酒楼寄放马匹的马厩,柔软的干草堆成几坨小山,萧逸云走近,抚摸着干燥的草堆,有种熟悉的味道。他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随师父来到中原,也是在这里,他因顽皮与师父置气,独自在马厩过了一夜。

      半躺到草堆上,他背靠墙垣,怀抱天逸剑,透过棚顶稀疏的缝隙看着明净的夜空。夜入三更,西陵城的街道上传来更夫敲打竹梆子的声音,一声、两声……那时的他也如此刻般注视着天空,只是彼时少年意气,此时心境却沧海桑田。

      师父……他低下头,心中第一次没去想中原的诡谲形势,没去想秦筝的最后一个笑容,也没有去想顾汐风不染尘埃的白袍,他只是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师父。

      打更之声渐渐远去,萧逸云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剑柄上,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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