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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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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宗冉,青青回房,仍觉得这场重逢不可思议,仿佛一场梦一样,是多年不曾有过的美梦。
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同她有着相同过去和秘密的人。
她忽然很想见沈沧,迫不及待想见他,想跟他说,她寻到了儿时的旧友、救过她的恩人。他和他一样,都还好好的,这是令她最足以慰藉的地方。
天色愈发阴沉,不久便洋洋洒洒飘起细雪,很快地上便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沈沧还未回府。
青青看这雪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便问铜鼓:“侯爷走的时候,带斗笠不曾?”
铜鼓心说,靖平司还能缺这个?可嘴上却道:“怪不得侯爷还没回,怕是被雪耽搁在路上了,咱们要不要去接一接?”
青青找出一套毡斗笠毡斗篷,亲自去了靖平司。
马车行到靖平司,铜鼓先下车去向门口的护卫探问。
青青挑起棉帘,从方窗中向外望了一眼。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茫茫一色。衙门前的铁碑上,那猩红刺目的三个大字,在覆雪之中,犹如凝固的血。
棉帘从青青手中滑落,遮住视线。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夫人,”铜鼓回来,隔窗对她道:“侯爷没在司里,说是在尤府那边,咱们过去吧?”
青青心思恍惚,一时没细想“在尤府”是什么意思,便附和道:“好。”
马车绕了小半个城,到鸣玉坊时,暮色沉沉压下来了。
街口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但沈府的马车自然通行无阻,一路驶到尤府大门前。
大门外,雪地里,尤府的罪眷跪成一排。
沈沧披着大氅,站在阶上,正听隋北楼核对犯人的身份。
隋北楼忽然停住,轻声道:“侯爷。”
沈沧抬头,顺着隋北楼目光所示,转过身去。
街对面的马车前,青青站在迷迷滂滂的大雪中,怔怔望着这边,眸中浸着雪意。
沈沧心里咯噔一下。
他夺过护卫手中的伞,三两步疾行到青青面前,举伞将她遮住,笑道:“这么大雪,怎么过来了?”
“我……”青青看一眼他擎着的伞,忽然觉得沮丧,此行是多此一举。“……我这就回了。”
“也好,我也要回了,”沈沧抬手拂落她发上雪花,“等我片刻,陪你一起走。”
青青垂着头,“不用了。”
看押犯人的古笙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可没见过侯爷如此伏底做小的一面,谁知这丫头竟然还敢甩脸子?
铜鼓也懵了。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不是热气腾腾的么?
青青也意识到语气太生硬了,又补了一句,“我、我有点冷,想先回了。”
她也不等沈沧答话,转身上车,匆匆忙忙地走了。
“谁叫你带她来这?”沈沧冷冷瞥着铜鼓。
“是夫人见下雪了,过来给您送斗笠斗篷的。”
铜鼓咕哝着,看一眼沈沧的伞。
青青不是胡乱耍小性的人,不会因为多一把伞就生气的。沈沧问:“是不是先去了靖平司?”
“啊……是啊。”
就知道。
沈沧将余下的事情交给隋北楼,上马绝尘而去。
“伞!侯爷,伞!”古笙捡起沈沧丢下的伞和大氅,再一抬头,人都没影了。
“追人就追人,咋还把伞和衣服扔了?”古笙莫名其妙,扭头看铜鼓,“你送一下啊?”
铜鼓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信我,侯爷用不着了。”
青青的车走得快,但沈沧的马更快,不多时就赶了上来。
听见车夫唤“侯爷”,青青急忙掀开车帘,见果真是沈沧,不由微讶,“侯爷?你怎么……”
沈沧驭马与车并行,笑道:“有东西送你。”
说着,将手平伸进窗边,摊开的手掌上,坐着一个雪做的招福娃娃,小小的,圆鼓鼓的身子,憨态可掬。
“你做的?”青青甚是喜欢,想要伸手接过来,又怕车内暖化了。
沈沧:“车里热,我先捧着,到府里再给你。”
青青打着棉帘,见他头上、肩上、身上到处都落了一层的雪,托着雪娃娃的手都冻红了。
她心中一片柔软。说到底,是她自己心结作祟而已,同他何干?可他不仅不怪她,还顶风冒雪地过来讨她的欢心。
“侯爷怎么连大氅都没穿,”她柔声道:“冻坏了可怎么好,上车里坐吧。”
沈沧看了看手里的雪娃娃,笑着摇头,“还是算了。”
“侯爷,”车夫道:“您把雪人给老奴,老奴替您捧回去便是。您快上车吧,掀着帘夫人也冷。”
沈沧这才谢了,将雪娃娃交给车夫,上了马车。
他明白青青的心思。赵家人是死在靖平司手里的,她表面上说不介怀,但很难真正放下。而方才尤家被抄一幕,又令她想起赵家被抄没的往事,想起她的祖父父母也像这样,被绑缚着跪在范贼脚下,怎么能不触景伤情?
沈沧不提,只同她聊风花雪月,说京城赏雪最好的地方是西山,“等明儿天晴了,咱们去西山赏雪好么?我在京城这么些年,还没看过‘西山霁雪’。”
青青诧异道:“侯爷没看过西山的雪景吗?”
沈家的庄院不就在西山吗?
沈沧说没有,“看景也是要有合适的人陪的。难不成我和北楼么?两个只懂打仗查案的大男人,往山上一戳,不傻么?”
青青想一想那个场景,也乐了,“侯爷若不嫌青青无趣,那青青陪你。”
他是想带她散散心,她怎会听不出呢。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到清早忽然雪住天晴,真是天公作美。
马车到山脚下沈家庄院,就上不去了,再往上只能骑马或搭肩舆。雪厚路滑,肩舆反倒不如骑马安全。沈沧便令青青上了马,问:“一个人可以吗?”
青青没骑过马,侧坐在马背上,总觉不稳,不免有些紧张,却又不好主动开口提出同乘一骑。
沈沧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雪怪大的,这么走上去,我怕我的腿不成。不介意的话,一起骑行么?”
青青赧然笑了。
雪路不易行,但沈沧骑术上佳,稳稳当当将她护在怀里,青青这才敢放眼欣赏沿途风景。
皑皑雪峰倚着碧空,阳光璀璨,从松林间洒下斑斑碎金,美不胜收。偶尔有松鼠从银装素裹的松柏上跳过,一阵细雪簌簌滚落。
两人没到山顶,只走到半山腰的晚照亭。再往上路就更难行了,马上不去,需得徒步才行。下马时,青青发觉沈沧的动作有些不利落,心知是他腿疾又犯了,便说累了,到这里就好。
即便只到半山,依然风景无限。
举目俯瞰,茫茫雪原从脚下铺展开去,京西尽收眼底。从近处连绵的田庄,到零零散散的村舍,再到极远处影影绰绰的青灰色城墙,皆被大雪弥合了界限,显出一种少有的莽莽荡荡,天高地阔来。
青青深深吸一口清冽的冷风,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因见青青喜欢京郊雪景,回城时,沈沧没走来时那条路,也没用马车,两人同乘一骑,从西山下来,绕道西湖,沿着湖滨雪径缓辔而行。
此处与西山又是不同,林密人稀,时而有一两间草屋披雪孑立,别有曲径通幽之感。
沈沧看得出,青青喜欢这里,倒比在沈府中更自在。
沈府于她,只是客居之地,她似乎从未想过久留。
“青青,”沈沧开口,“你会讨厌我吗?”
青青疑惑地看他。
“我说的是昨天的事。”
青青想了想,在他双臂圈出的怀抱中转过身,直视着他,“沈沧,你不会像范奎那样滥杀无辜、残害忠良、贪赃枉法,对吗?”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姓名,虽然是用一种义正词严的语气,但沈沧居然心头一跳。
“我也许算不上忠正廉洁,但是青青,”沈沧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恩师的事。”
“嗯,”青青笑了,眉眼弯弯,小声道:“那我……我就不会讨厌你。”
她声音太小,沈沧弯下腰凑近去听,那句“不讨厌你”恰恰好就落在他耳畔。
沈沧直起身的时候,耳梢居然有些微热。
前方传来喧闹声,临湖的空地上,两队锦衣骑手在雪地上比拼马球,几名女眷在湖畔凭栏喝彩。
青青的目光却被湖岸上一只小梅花鹿吸引了。小鹿四足被缚,系在树桩上,大大的眼睛悲戚地盯着青青的方向。
看样子,这可能是球队的晚餐。
青青问沈沧:“侯爷,咱们能不能把它买下来呀?”
一转脸又变成“侯爷”了。合着教训他时,他才配听一声“沈沧”吗?
“侯爷!”
沈沧驭马行到小鹿旁边,一队骑手看见他,纷纷举起球杆高声招呼。
原来是城防营的旧部下。另一边也有不少面孔熟识,是禁军的人。
城防营有几人跑到马前,邀沈沧上场。
有青青在这,沈沧婉拒了,拿出一百两银票,“好好打,赢了买酒买肉,把这只鹿换给我。”
一伙人起哄道:“不换不换!夫人想要我们的彩头,就让侯爷上场去赢!”
青青见沈沧是有些意动的,便悄声道:“你去吧,我没关系的。”
沈沧今儿心情大好,且确实有些技痒。想当年在军中,无论刀法还是马球,他可都是打遍军营无敌手的。
“好,”他扬声笑道:“我去把小鹿给你赢回来!”
临水有一排曲尺形的馆舍,案几俱全,全被少年郎们堆满了吃食酒水。
沈沧进得屋内,禁军的人也都过来见礼。人群最后却有一人,直挺挺地站着,在一众躬身揖手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友人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武宁侯那位妾室,赶紧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小宗!”
青青没想到竟会在这遇见宗冉,当着众人无法相认,又见宗冉径自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挤上前来,忙道:“侯爷,我去看看小鹿。”
声量微微提高,是说给宗冉听的。
出了门,她没往捆鹿的地方走,沿着曲尺游廊走到尽头,拐了个弯。没过多久,宗冉便跟过来了。
“青青,”宗冉在长廊上坐下,“我跟爹提过了,想提前回陕西。”
“这么快?”青青有些黯然
她不舍的神情鼓舞了宗冉,“青青,我提前走,就是为了早一天把你带出京城。”
青青吓了一跳,“什么?”
“我知道你跟着沈沧,全是迫于无奈。沈沧权大势大,又拿人命官司来压你,你只得暂时委屈自己做他的妾室。我已经想好,这次回陕西时,偷偷将你接出沈府,扮成丫鬟跟我们出城,等到了陕西,任他沈沧权势再大也管不了你了。”
青青解释,“你别误会,我并非被侯爷逼迫。”
“是不是沈沧威胁你?不许你离开?”
“不是……”
“青青,你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只是贪图你的美色,一时新鲜而已。你想想看,他若是当真倾心于你,怎会只让你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何况,京城里虎狼环伺,范奎、靖平司,都对你虎视眈眈。他是靖平司的掌权人,你在他身边很危险。万一他知晓了你的身份,会怎么对你?”
“他……”
“青青,你被他骗了,你没看到他在人后的一面。沈沧他绝不是你的良配,他……”
“宗参将,”身后有人淡淡道:“是不是良配,你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