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下の雪》夕冷

18、你想长大吗？

　　感觉到身上的寒冷，海沫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她正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不远处燃烧着一堆火焰，四周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

　　她一愣，然后发现，两位大人居然都不见了。

　　黑色的风衣从身上滑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觉到寒冷，海沫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用风衣将自己裹紧。

　　昨天下午到达了这个奇怪的小岛，雪大人便带着空大人和她绕着这个不大的小岛走了几圈，然后看到天色暗下来，就找了一个山洞，升起一堆火过夜，而刚刚来到时看到的那个人身蛇尾的美丽女孩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山洞里除了火堆发出的劈啪声和海沫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一片寂静，海沫有些心慌，但马上安慰自己，两位大人只是离开一下，说不定只是出去吹吹海风，说不定只是失眠……

　　等了半晌，能将人淹没的寂静让海沫坐立不安，她站起身，向着洞口走去。

　　夜里的风本来就很凉，更何况是四面环海的小岛上。

　　接着微弱的星光绕过几个小树丛，海沫抬起头，她听见风吹过自己的耳畔，带来的还有一丝轻轻的歌声。

　　是谁？那个女孩吗？

　　委婉离尘的音调，完全听不懂的圆润词语，沙哑又有些磁性的声音带着如同时间划过树叶的沧桑感，听在耳中别有一番奇特韵味，仿佛被歌声中的感情淹没。

　　这不是人类能唱出来的声音，也不是尘世间应该拥有的声音，曾经被称为为拥有最美歌喉的海沫完全迷失其中。

　　如果说不久前的海妖唱出的歌声是诱惑到灵魂，那这个歌声就是用海洋般的感情打动人心。

　　海沫闭上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轻轻走去。

　　不一会儿，歌声停止了，海沫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站来树下的阴影里，雪大人抱着空大人正坐在沙滩旁边的一块礁石上，而雪大人面前不远处，就是那个人身蛇尾的少女，她的蛇身帖服在地面上，然后向着雪大人弯下腰。

　　“我果然没有看错。”海风带来了雪的话，“你就是海妖……塞壬吧？”

　　被称为塞壬的女孩点了点头，将下身的蛇尾盘起，安静地坐在雪身边。

　　“原来如此，海妖一族只有你一个活下来了啊……”雪轻轻地低语，仿佛像在谈论天气的好坏一般，乌黑的秀发随风飘起，“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很寂寞吧……”

　　塞壬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绝对不是高兴。

　　“我的族人们全被杀死了。”良久，塞壬才开口，她的声音冰冷清脆的就像夜莺鸣叫一般，“挪威的海军发现了我们居住的岛屿，因为畏惧我们的样貌和能用歌声控制人类的能力，所以将我们的存在抹杀了。”

　　“这种理由很容易就想到了。”雪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

　　塞壬摇了摇头，“那些人已经死了。”

　　“嗯……”雪低下头，摸了摸已经睡熟的空的脸颊，将盖在他身上的风衣又紧了紧，“那……是为了什么？”

　　“今天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食物而已。”塞壬抬起白皙的手臂，遥遥指着埋葬了数以百记人命的悬崖，脸色有些无可奈何，“我们海妖一族原本以那种植物为食物，但那种植物必须定期吸取鲜血，否则会干渴而死，我为它们吸引猎物，而它们为我提供食物，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雪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塞壬的头发。

　　塞壬温顺的低下头，“现在的我，只打算呆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下去。”

　　“我明白的。”雪笑着点头，然后将手收回来，“明天早上，我们就会离开的。”

　　塞壬没有回答，只是展开身体，爬行而去。

　　“行了，她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雪向着不远处昏暗的树林提醒，在一阵树叶树枝摩擦的沙沙声后，海沫包着风衣的身影露了出来。

　　“雪大人……”对于雪，海沫有一种从心底浮现出的敬畏，“我睡不着，所以……”

　　“我知道，是有些冷吧。”雪挥了挥手，抱着空向着山洞的方向走去。

　　两人回到山洞里，海沫重新在干草堆上躺了下来，眼睛越过火堆看着对面抱着空闭目养神的雪。

　　“在看什么？”

　　“……雪大人，刚才的歌……”

　　“歌？”雪愣了一下，然后将头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脸上露出淡淡的怀念神色，“刚刚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下午听见塞壬的歌声之后，突然被翻找出来的记忆。”

　　海沫已经看呆了，在她的印象里，雪从来都是一副疏离的微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哀伤的表情。

　　“呵……”雪马上收起了表情，脸上的微笑与之前比起来更加冷漠。

　　海沫没有再说话，她轻轻合上双眼，刚才雪大人的表情，让她也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她爱过却又不属于她的人，在在的他，应该很幸福的吧……但是为什么，心中的哀伤却一直无法减淡？

　　第二天，两人乘上了雪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小船，扬帆起航，而且一路顺风。

　　海风和水流将小岛慢慢送出视线，塞壬飘渺的歌声轻轻地扩散，已经没有了前一天诱惑的味道，反而像是在向几人告别。

　　“雪大人……”

　　“恩？”

　　“把塞壬一个人留在那里，真的好吗？”

　　“不这样，我们又能把她带到哪里去？”雪淡淡地反问。

　　“……”但这样的话……

　　“海沫，不要只用自己的视角看世界。”雪倚在船头，墨色长发被海风吹起，“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认为的就是最好的。塞壬是异类，如果离开，不论到哪里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所。”

　　“雪雪，空也不会有容身之所吗？”拉着雪的衣角，空抬起头来问。

　　“空是我的宝贝，我就是空的容身之所啊……空和塞壬是完全不同的。”雪低下头，捏捏空的脸颊，柔柔地笑。

　　海沫沉默的看着两位大人，是啊，因为是异族，所以必然不会有容身之所的……

　　她轻轻唤了一句，“雪大人……”

　　“嗯？”

　　“我已经够了……”

　　“半年而已……就已经够了？”雪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海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开始选择跟随雪大人和空大人，是因为我不想就这样死去……但现在却不一样了……跟着两位大人，我确实学会了很多，但现在……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是因为……人类吗？”空抬起头看她。

　　“是的……人类，是一种我见过的最复杂的动物……”海沫轻轻叹气，“雪大人，人性的黑暗，我们全都见过了么？”

　　“半年来亲眼看见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

　　“就是这样了……很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但就这样，已经可以了……”海沫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自己的说法，“虽然还有很多不了解，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知道了……”

　　“是……么……”

　　海沫忽然灿烂地一笑，向她伸出了手，“那么，我的灵魂……雪大人就拿去吧，我不需要了……”

　　“拒绝长大的……孩子么……”雪也伸出了手，握住了海沫的，“那么，晚安了……海公主……”

　　“晚安……雪大人、空大人……”海沫抓紧了雪的手，身体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海沫的身体漂浮了起来，从脚裸开始，慢慢消失，像是雾气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雪雪，空会长大吗？”空定定的看着海沫消失的地方，眼里多了一抹不安。

　　“空想长大吗？”雪把手中的，由海沫的灵魂制成的项链戴在空的颈上，问道。

　　“空……不知道……”

　　雪轻笑出声……是吗？……不知道啊……

　　小船儿轻轻飘荡，彻底消失在海与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