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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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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细雨渐歇,孟琯命李玉慈送刘卿仪回去。
天际笼着白雾,没有雨停初霁的色彩,远处山黛皆蒙了水露,飘渺又厚重。
心里不断盘旋着刚刚刘卿仪问自己的那句话,心仪之人,心仪……思绪定格间,清隽修长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她知晓自己心悦傅珩,可被人这么一问出来,难免带了隐秘和羞窘,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衷——她很难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
一手撑着左腮,一手在白玉石桌上随意画着圈,眼睛盯着面前的山型笔搁和雕花砚台,若有若无的愁闷挥散不开。
突然,额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孟琯倏地抬头,就对上了傅珩琥珀般的清邃眸子。
“奏疏可都写完了?”
他远远过来,便瞧见她愣愣坐着,脸上染了情愁,仿若化不开眉间郁色。
心中堪堪回神,她“唔”了一声,点点头,转身把白玉石桌上码放整齐的奏章递给他。
傅珩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写好的奏疏翻看,继续道:“七月底亲政,日后所有的奏章,都得自己批阅了。”
她抿唇点点头,又问:“政事堂那边急着找你,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听了这话,傅珩面色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奏章,从袖口里拿出加急信笺递给她:“宋将军欲提前班师回朝,军队已然从西戎分批返回了,三四日便能抵达京畿。”
孟琯一愣,赶忙拿过那枚信笺,展开来看,便瞅见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楷。略略扫过几眼,眉头深蹙,声音也不由拔高了些:“我不是下令让他们八月回朝吗?”
本欲让宋桀晚些回朝,就是为了与她七月底的万寿节错开来,怕她亲政那一日突生变故。
虽是向来的好脾气,可看见这信笺,心头也不由生起怒意——这般藐视皇权,违抗皇命,本应是杀头的大罪,她却并不能下令捉拿下狱。
这盘根错节的束缚太多,她无权在手,只得忍气吞声。
孟琯捻着手中信笺,声音略沉,“大燕的兵权,果然是在他们手里留得太久了!”
傅珩心头亦是凝重,兵权旁落与野心勃勃之人手中,若想不动干戈、不染血杀地拿回,哪有那么容易?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别慌。”傅珩从她手里抽回信笺,安抚似的摩挲她僵直的脊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不可自乱阵脚。”
他虽是自小文武兼修,但也是遵从家族安排走文官之道。虽身为百官之首,可在朝堂之上,终究兵权才是最硬的底气。
如今将至七月下旬,孟琯的万寿节在七月廿八,宋桀从西戎折返回京左不过几日的路程,赶在她亲政大典回来是绰绰有余。
上一世,宋桀明明不曾这般赶着班师回朝,他在西戎手握八十万大军,众将士只识将军不认圣上。这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般急躁?
孟琯眼中烦闷之色尽显,她揉揉眉角,无奈叹了口气。
刚歇的雨,又断断续续的落下来,似乎有延绵不绝之意。夏日的炎暑与松惬也都随着这些风雨慢慢退去。
李玉慈赶在雨大前,将刘家二小姐送回了她的青鸢阁。帮着请了御医,开了些消肿的药膏。
刘卿仪坐在雕花妆奁前,细细涂着药,从铜镜里瞥见身后的桐菱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接道:“说吧,我出去后,祖父还说了什么?”
桐菱咬着唇,声音里是浓浓的担忧:“……回小姐,老爷让您安心待嫁,入宫前不得外出。”
手指倏地握紧手中盛着冰凉药膏的瓷瓶,双肩微颤,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愤怨又升腾而起——
果真是要将她逼上绝路了,为了权势,就将她毫不犹豫送入宫中,逼她与他斩断前缘……
“小姐……”桐菱瞧着她一手死攥着衣角,指尖扣入掌肉,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刘卿仪摇摇头打断她的话:“他那边,还好吗?”
“宋将军刚打了胜仗,正是风光的时候呢。”桐菱挤出笑容,犹豫问道,“如今小姐待嫁,那您与将军这么多年来的争取,不是都白费了?”
刘卿仪松开手中的药膏瓷瓶,拿过一边的绸布擦净手指上残留的药香,苦涩一笑:“我不过是祖父的一颗棋子,能有什么办法,他不为难宋桀,我便知足。”
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午后,日光终于透过层云洒在了窗柩上,轩窗下放着的茉莉小巧莹白,与室内氤氲着的沉水香混合,让案几垂首写信的人多了丝慰藉。
门“哐”地一声被推开,端着糕点的桐菱一脸惊慌。
她因小跑而微喘着气:“不好了小姐,我刚刚在老爷房门外听见,听见……”
刘卿仪正铺卷着梅花纸笺,瞧她一身凌乱,忙放下笔问:“你好好说话,听见什么了?”
桐菱将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奴婢刚刚听闻,宋将军已然班师回朝了。”
“什么?”刘卿仪倏地一下站起身,连着放好的紫檀玉笔都顺着从桌上滚落至地。
玉碎轻响,她没有功夫去管,连忙上前问:“他怎的突然要回朝?”
“估计,是听到了小姐即将入宫为后的消息……”
她浑身僵硬,脚步被牢牢定住,仿佛霜寒瞬间蔓延全身。如今圣上与摄政王无一人发话准许回朝,他贸然带兵折返,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全然不敢往下细想,刘卿仪讷讷摇头:“他这般不要命的回来,祖父不会放过他的……”她回过神,弯腰拾起落在脚边的紫檀玉笔,复又抽出一张梅花信笺,自言自语的声音里满是慌乱:“我得给他去信,千万不能回来,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桐菱见状,赶忙扑过来制住她的手:“小姐,您不能写!万一落下把柄,您犯的可就是私通外男的淫罪!”
她亦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庄举止,不管不顾推开桐菱的手,提笔蘸墨,面色上尽是焦灼。
寥寥数言,笔迹亦是潦草不堪,每一个字都是在劝宋桀保全自身。
“小姐!”桐菱瞧她神色难得凌厉一回,亦是没了法子,只得“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
“桐菱。”刘卿仪垂眸看她,手中将信笺卷起拿起细竹筒放好再塞到桐菱手中,她声音泛哑:“我如今是心为形役、无可奈何,但我想他平安无虞……你帮帮我,就与从前一样把信送出去便好。”
桐菱看着手中强塞进来的信笺,心中两难,只好抿唇不说话。
“桐菱,帮我送出去……”
刘卿仪哽咽,她与宋桀八年情义,他为了得到祖父许可娶她过门,从她的暗卫一步步成了三军将领之首……其中几多辛酸与期盼,也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晓。
刘世昌曾许诺过,若宋桀拿下西戎便许二人成亲,可如今他违背承诺,转身就将刘卿仪安排入宫,这让宋桀如何甘心放手,又教她自己如何甘心顺从?
可宋桀此刻回朝,若恼了祖父,又怎会给他活路。
桐菱瞅着自家小姐容色憔悴黯然,再也忍不住,只好道:“小姐,我帮您送,但这是最后一次,奴婢真的不能害了您……”
刘卿仪含泪而笑,艰难地点头,催促她赶紧将信笺送出去。
刘世昌下了令,刘卿仪只得日日被关在青鸢阁里不得外出,不过几日便消瘦了好一圈。
而孟琯这几日亦是烦躁不堪,她日思夜想,心里算计了几个法子,可仔细斟酌后,却没有一个能让她成功拿回宋桀手里的兵权。
不断将上一世的记忆来作对比,希望能想出别的计策,可最终还是郁郁不成。
她皮肤细白,也就显得眼下的乌青愈发严重。傅珩见她整日神情恹怏,以为是每日在书房待腻味了,便提出带她去玉阳山上散心。
这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祥云万里,天空滢澄如碧,退去了夏日的暑气,倒是显得秋高气爽。
她穿的竹青祥云蝠服,傅珩则是素色对襟大氅,两人两马,从玉阳行宫的后山绕出去。
玉阳行宫正处半山平地处,是钟灵毓秀的山川美景,远处郁郁葱葱的佳木秀树,这里芳草飘花,时不时飞起几只鸢鸟和大雁。
“大雁南归,看来秋天要到了。”孟琯坐在马上与傅珩骈行,今日出来散心,她倒是兴致颇高。
傅珩颔首:“过了中秋,便该从玉阳回京畿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孟琯眺望着远处鸢鸟,想起自己今日是带了弓箭的。
她笑问,“要不今日咱们就在宫外狩猎烧烤,如何?”
傅珩嘴角轻勾,看她笑容明媚,倒是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她穿裙裳的模样,语气也不由柔了几分:“随你。”
她随意试了试弓,再架箭拉弦,今日碧蓝一泓的天,也让她视物更加容易。
傅珩侧身瞧着她拉弓射箭的模样,山上的微风拂过她面颊,带起她绵柔的发丝,阳光倾洒下,她身形单薄,可又好似有无数韧劲。
似乎自从得知她是女儿身后,自己心中那汲汲所求的东西,总会带着一抹心疼在心中叫嚣,让他不由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