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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抚今怀昔 ...
“你!”
纤尘不染的雪缎上,鲜血犹如残阳下盛开的罂粟,看呆了赏花人。
曲拂之唇角划下一抹刺眼的猩红,却眸底含笑,仿佛被一剑贯穿胸口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细细端详着萧妄难以置信的神情,安安静静地任由全身血液疯狂逃离他的身体。
屋内静到了了极致,萧妄眼中的震惊缓缓化作了汹涌洪水,他狠狠咬着后槽牙,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曲拂之的用意:“——我不需要拿你的命来祭剑!!!”
“昆山白泽!折骨神猿!对老子来说轻而易举!”
话音未落,曲拂之猛然擒住了他想要拔剑的手。
利刃在血肉内肆意搅动,曲拂之眉宇紧锁着强行压制住了喉头涌起的腥甜,苦笑道:“妄爷如此折磨我做什么?”
“昆山白泽只有711分,折骨神猿718分......咳,那点祭祀值不应入得了你的眼。”
他的修炼等级太高了,即便是死,也要被拉长许多。
这也意味着,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失血感也要被无限延长。
“老子从来不是以武器祭祀值取胜!”萧妄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闭嘴!!”
开玩笑?!让他把曲拂之宰了祭剑?!这里可是水云间,外面里三圈外三圈都是水云间的人,曲拂之这狗东西是想让他横着出去?!
“不行。”曲拂之脸色苍白地莞尔一笑,五指收紧,不容置疑地将长剑再次缓缓朝自己拉扯了几分。
那些顶级神兽的祭祀值虽高,但还是要比他们这些站在最上端的玩家低上十几分——他曲拂之要给萧妄的东西,永远都必须是最好的。
已然开始麻痹的掌心感受到萧妄的颤抖,这让曲拂之心底泛起一层战栗的愉悦感。
他并非想要用什么苦肉计,但无论此时此刻的萧妄是什么想法,这微乎其微的颤抖就是对他的最大褒奖。
灵剑的神识逐渐狂躁起来,宛如一只初尝腥气的野兽,此刻失控地想要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内里。化作实质的凶猛煞气牢牢扎进曲拂之的身体,恨不得将曲拂之吞进剑魂之中,再想将它抽离已是不可能了。
萧妄破口大骂着方才还赞叹不已的神作灵剑,他哪里能任由曲拂之以这样的方式赴死,他一边稳住如饥似渴地啜饮鲜血的长剑,一边朝旁边脸色古怪的老年棋手吼道:“去找沙耶来!快!!!”
老年棋手犹豫了一下,躲开曲拂之的目光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老子记住你了!曲——拂——之!”
可萧妄怒火冲天的沙哑嗓音他已经听不大清楚了,曲拂之终于是难以支撑地向前倒去。
萧妄脸色铁青地避开剑柄接住了他落下的身体,原本柔软飘逸的衣袍此刻黏腻而潮湿,浓重的血腥气息彻底掩盖了曲拂之身上的味道,没有留下半分半毫令人遐想联翩的药香。
“喂!”
曲拂之比萧妄高不了多少,却比他重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萧妄死死掐着曲拂之的肩膀才稳住了他,想使劲把他摇清醒,又怕自己不知轻重直接把人摇“过去”了,一时脑中好似一团刚出锅的浆糊,又黏又烫。
“萧妄......”
乌黑煞气犹如巨大的蚕茧,将曲拂之拢在其中,疯狂吸食着他的生命。
“看在我如此尽心尽力......”曲拂之宛如绝美水墨画的眉眼幽幽望着萧妄,似是要将后者这副极度焦躁的神情印在脑中一般,他不紧不慢地勾起已然没了血色的唇角,“愿意附耳听我一句话吗?”
明明剑不在他胸腔内,萧妄却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滚落,却又无声无息地混进了一片血色之中。
萧妄心如乱麻,他说不清自己为何焦急不安......但他觉得他和曲拂之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二人的交集应当仅仅是战场上的旗与剑,应当仅仅是帮派恩怨的碰撞,甚至是为了一把灵剑的铸造费用大动干戈......而不是,曲拂之轻描淡写地将自己送向剑锋自愿以命祭剑。
更不是,在他下意识附耳过去时,亲吻他的唇角。
萧妄阴沉不定地凝视着怀里已然阖上双眼的曲拂之,这个俊美得招人恨的男人面上还挂着一抹惬意的浅笑,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没了心跳。
【系统提示:恭喜裂刃玩家萧妄祭剑成功,祭品为鬼咒玩家曲拂之,祭祀值为1089分。】
【系统提示:服务器灵剑排行榜已更新,恭喜裂刃玩家萧妄现位居首位。】
【系统提示:服务器灵武祭祀值排行榜已更新,最高祭祀值现为1089分,高出平均祭祀值607分。】
随着系统冰冷生硬的提示音响起,曲拂之腰间坠着的血玉坠应声碎裂,化作一滩灰败。
萧妄坐在一地鲜血中沉默着用大拇指想要抹掉唇边的血迹,却不想他双手早已满是黏腻,反倒越抹越花。
可出乎萧妄自己的意料,方才那些恼怒仿佛随着曲拂之的死亡一同烟消云散,他平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烛火跳动,一滴红泪坍塌,带着撮晶亮将桌台烧出焦黑,微妙的气味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屋内的空气中。
萧妄抬眼望向那一缕白烟,心说这游戏做的是太他娘的真实了。
屋外开始嘈杂起来,萧妄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铮鸣不断的灵剑收回,之后将曲拂之的“尸体”一把推进了床榻下方的缝隙中——为了让算计他的曲狗复活时先碰一鼻子灰。
“——曲哥!!!!!”
脆弱的门板被狂风撞开,两横君目眦尽裂,他周身飞扬着的怒雪刮在萧妄颊边带出一道道血痕。
萧妄任由刺痛的小伤口往外渗着血,目空一切地望着屋外的剑拔弩张,迎着愈发凛冽的暴风雪出了那间屋子,话家常似地开口道:“老子家的大松鼠呢?”
他在几步间环顾一周,并未发现理应离曲拂之最近的沙耶之歌和轻小萤,想来曲拂之是真的挖足了坑等着他往里头跳。
还不等有人回答,失了主心骨而凶红眼的两横君左手一扬,空中的雪花骤然凝固,随着他五指用力一握,无数皑皑白雪化作根根晶莹锐利的冰锥裹着汹涌杀意直奔萧妄,昭示着一场恶战开始的枪声正式被打响!
......
刺穿破晓的太阳拼尽全力爬上了枝头,却逐渐被浓雾遮挡,只留下一轮半死不活的光晕。
萧妄三言两句向仇倾酒复了命,之后去妹玺那里疗了伤,被折腾一通后的唯一想法就是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然而偏偏有人不顺他意。
“妄爷睡过床底吗?”
“没有。”萧妄目不斜视,甚至没有驻足停留,“那地方阴气太重,只适合某些特定人群睡。”
曲拂之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又好笑又好气地弯了弯眼梢,“这话听上去倒是有些道理。”
萧妄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角,懒散道:“你妄爷的话字字在理,曲少最好牢记心间,日日诵念。”
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物件向后一抛,“赏你的。”
曲拂之接下来一看,居然是个冰糯种的怀古,品色喜人,搁在手心里温润微暖,可见稀有程度。
在这个游戏里,玉器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它们可以作为增加战力的饰品,对某些属性具有加持作用;同时,它们也可以作为锻造、制作、以及祭祀所用的“贡品”。
换言之,越是品质卓越的玉器越是有对携带者百利而无一害。
萧妄忽然站住脚,嘲弄道:“说是赏你的......呵,你那块血玉坠怕是没个万把金币拿不下吧?随随便便就拿来祭了剑,一点都不心疼?”
“怀古又名平安扣。”曲拂之答非所问,似乎对于这些个问题毫不在意。他慢悠悠地绕到萧妄身前,他只想知道......“你送我这个,是为何?”
萧妄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阴恻恻道:“行了吧曲拂之?这作了吧唧的话讲着不累吗?”
复活后的玩家大多都会需要休整一段时间,但曲拂之却如此快的恢复如常,一袭白衣的每个褶子都透着一丝不苟的温文尔雅。
曲拂之莞尔一笑,大大落落地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缓缓抬手将怀古搁在唇边轻轻一触,低叹着:“好,既然是你送的,那我就收下了。”
莫名的,他的动作让萧妄唇边一热,就仿佛那殷红的唇瓣是落在自己嘴上一般。
“你把沙耶支到哪里去了?”萧妄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曲拂之就近寻了一处树荫席地而坐,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不是要睡觉吗?”
“老子在问你话。”萧妄张狂地抬高剑眉,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也许无人会相信,那个在水云间喜怒无常、说一不二且赏罚严明的曲军师,在面对萧妄时会如此好脾气。
“你躺下我就告诉你,如何?”曲拂之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明明是疑问句,却被他讲出了肯定句的气势。
萧妄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曲拂之那如玉指节上停留片刻,不再多言,十分干脆地枕着手臂躺在了树下。
他确确实实太累了,一夜鏖战让他兴奋无比的同时也耗尽了他所有的集中力,躺下的一瞬间只觉得每个扭紧的关节都发出了舒爽酥麻的喟叹。
那满脸藏不住的舒服和放松落在曲拂之眼底,化作了一汪涟漪。
想来任何一个被“陷害”过的人在正主面前都无法做到毫无防备,曲拂之不想去思考萧妄是信任他,还是......对他自己反应能力和战斗力信心十足。
曲拂之自觉无法控制视线里的温度,只得在萧妄察觉前移开了。这样抛开纷扰的平静相处,他还想再贪恋一会儿。
“沙耶陪同轻小萤去了荒漠之境。”
萧妄豁地睁开双眼,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诧,“荒漠之境?!”
荒漠之境,萧妄当然是知晓的。那里环境恶毒异常,寸草不生,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和滚烫的热浪。
萧妄大脑飞速转动着,明知故问道:“你派她们去的?!”
“嗯。”曲拂之轻描淡写地承认了,“她们二人跟着我身边太久,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
——历练?!那他娘的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吧?!
尽管他对轻小萤那种类型的妹子没有任何好感,但发配到荒漠之境......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吧?而且......
“沙耶之歌......”萧妄阴晴不定地望着曲拂之,低哑道:“对你足够言听计从了,你还想她怎么样?”
曲拂之的眼神难以捉摸,他从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红唇齿白间骤然染上妖异的绮丽。
“你是真的很喜欢沙耶。”他不带温度地说。
“这样纤尘不染的女孩,任谁都无法抵抗吧?”萧妄理所当然道,他冷哼一声,“你不要,就给我。”
白袍下的手缓缓攥紧,却又在触及掌心的怀古时不忍地松开。
曲拂之心中长叹,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这一句话,当真比那穿心一剑还要痛。
“沙耶怕是没有那个福分跟着你了。”曲拂之低敛了眉眼,堪堪掩住了那一丝阴郁。
萧妄颇为不屑地嗤笑着,一副就知道你舍不得的表情,鄙夷道:“你可看住了,省得哪一天说爷横刀夺爱。”
“爱?”曲拂之抬眸,那嗓音中豁然升起的隐忍怒气让萧妄微怔。
潮湿的风摇晃着绿意盎然的树冠,左摇时初夏,右晃间却渐渐蔓上秋色。一簇枝繁叶茂在眼前化作满冠枫红,不知是谁的心被风刃斩断,从枝头滑落......
曲拂之的修长两指在萧妄面前一合,捏住了那片坠下的红叶。
红叶挡住了萧妄的视线,他无法看到曲拂之的神色,那低淳声线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音调萦绕在耳边:“若真是我的爱......我便要将刀夺过来,将横刀之人千刀万剐。”
曲拂之松了手,没了红叶遮挡,萧妄猝不及防地望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里。
萧妄背脊一僵,还不待他细看,曲拂之已经站起身来了。
“听说你这次给剑起了名字?”
“嗯?”萧妄一时还陷在那样难以言喻的一眼里,迟迟才反应过来,“嗯,违命。”
曲拂之将这两个字反复默念着,末了微微颔首。用得顺不顺手这种问题他不需要再问,两横君和水云间一众惨状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有些凉了,你且换个地方休息吧。”
——好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萧妄面无表情地遥遥望着那修长背影,顺手从一旁薅了根狗尾巴草塞进了嘴里,丝毫没有刚将水云间祸祸了的公德,心说这狗东西又装的是哪门子逼?
啊对了……他还没和曲拂之商议之前押运时发生的异常,那群忽然暴起的狮族又是怎么回事……
可思绪刚转过一个弯儿,他的双眼就支撑不住地缓缓阖上了。
微凉的秋风俏皮地卷起他的额发,抚平了微皱的眉宇,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落在他心脏上方的一枚红叶。
......
味饵客酒楼。
“萧妄在水云间斩杀曲拂之,那是毁尽了后者一身灵石玉器啊诸位!啧啧啧,违命剑出世即位于排行榜顶峰!”
“曲少那是什么人?炼药附灵打造的大师级人物,身上穿的戴的哪个不是金贵物件?我可听说了,那天曲少凑巧戴着从幻境里打出来的血玉坠!”
“放眼看去,那血玉坠可是只此一件啊......真是可惜了。”
“可惜你奶奶个腿儿!牺牲一个血玉坠换得神武在手,昔日裂刃战神如虎添翼,喊一声妄爷能保整座城!”
“卧槽你大爷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光有萧妄顶个蛋用?他杀的是你亲爹曲拂之!他一身的灵石玉器那是关乎整个战场实力的,他萧妄呢?一把神武还不是他自个儿得了便宜?”
“这是哪来的彩笔,说话不带把儿,文明你我他,你他娘的懂不懂?!”
方才还相谈甚欢的玩家几句就不对了盘,为了奉萧妄和曲拂之谁为爹拍起桌子喷起口水来。
NPC小二立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盘子菜叶飞来飞去,一时颇有些诡异。
“——咣!”
沉重的撞击声在一片哄吵中犹如警钟,骤然压下了一室混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酒楼大厅内的角落,墙壁上被开了个大洞!
黑袍男子不紧不慢地收回拳头,他长得逆天的笔直双腿放肆地搭在桌沿,脸上盖着斗笠仰面歪在木椅里,看样子像是在小睡。
一只大松鼠坐在他对面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地消灭着美食,边吃边贼兮兮地扭过头来一副诸位好运的表情。
“老棋。”斗笠下传来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被打扰的烦躁和不爽。
老年棋手将一口麻辣兔肉塞进嘴里,故意放开嗓子大声嚷嚷道:“欸!妄爷有什么吩咐?”
这一声妄爷喊得酒楼里刚刚狂的活像邻村欺男霸女的二大爷那几人魂儿都快没了!定睛一看,这可不就是风口浪尖上的萧妄嘛?!
萧妄将那斗笠看也不看地撇给了正吃得开心的老年棋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正中松鼠人的眉心,疼得老年棋手“嗷”一嗓子就嚎了出来。
“走了。”萧妄黑白分明的双眼幽幽扫视过大厅内的众人,冷峻英挺的面容上有嘲讽一划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别在腰侧的长剑扎眼异常。行走间,漆黑剑鞘上细碎的沁血红玉似是有呼吸般地微微闪烁着,犹如恶魔之眼栩栩如生,不屑一顾地睥睨着众生。
直到老年棋手匆忙扣上斗笠四脚并用追出门出,酒楼里的氛围才缓缓从一片冰冻中融化出来。
一个玩家心有余悸地抿了口酒水,压低声音道:“果真是神武......这品相,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第二个。”
“嘁,你要是能把曲少的命拿来祭了武器,保准也能有这效果。”另一个玩家呲牙咧嘴地酸着。
“这下天域阁是扬眉吐气了......差点儿让水云间屠了帮,如今终于是找回场子了。”
“可是曲少......前阵子还和天域阁联手去押运任务呢,扭头就被......”那人小心翼翼地拿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桌上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这时,一直若有所思的玩家忽然摸了摸下巴,“欸,你们有没有发现,妄爷那剑鞘上嵌的......像不像曲少的血红玉啊?”
“......”
“......”
望着楼下重新聚作一团的窃窃私语,仇倾酒神情淡漠地搁下了手里的银筷,“曲少似乎并不意外?”
曲拂之执起茶盏,四平八稳地拨弄着里面的浮叶,明知故问道:“不知仇帮主指什么?”
议论正兴起的人们没有发觉到,走了一位惹不起的爷,另外两位本该水火不容的风云人物此时正坐在酒楼上的雅间里一片祥和。
桌上布着秀色可餐的佳肴,大多清淡爽口,想来两人的口味是有些相似。可仔细看去,却能看出菜早已凉透了也没下去多少,也不知是心不在此,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仇倾酒的目光有些缥缈,他不着痕迹地扫过墙上被萧妄一拳捣出来的大窟窿,淡声道:“萧妄能走得如此干脆,想来是一早知晓我们在此。”
曲拂之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将茶盏轻轻地搁回了桌上,“也许,不若以他的性格,刚才这几位口无遮拦的怕是已经见血了。”
“是吗。”仇倾酒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又好似话里有话,“可我看着,这几位眼熟的紧。”
曲拂之闻言莞尔一笑,谪仙般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玩味,若有所思道:“哦?仇帮主不会是要说,这几位和曾经从水云间离帮的小兄弟有些相似吧?”
话已至此,这也算是拐着弯儿承认了幕后作俑者的身份。
于是,仇倾酒及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角,执起酒杯端了起来,“曲少说是,那便是吧。”
曲拂之不置可否,与仇倾酒若有似无地碰了杯。
那清脆而细微的瓷器碰撞声被楼下骤起的几声哀鸣盖过,猝不及防的刺耳声响让仇倾酒手指一顿,清澈的酒水落了几滴在台几上。
曲拂之却恍若未闻,兀自将杯中酒饮下,如雪衣袖被打理得服帖且一尘不染,隐约可见蛰伏在其下的诡吊暗纹。
仇倾酒不动声色地朝楼下瞥去,只见方才对萧妄名讳出言不逊的几人已然暴毙身亡了,独留两三个说话较为小心的惨白着脸忙不迭地跳起来就跑了。
他眸光一动,再抬眼时只见曲拂之正将手里的酒杯倒扣朝下轻描淡写地晃了晃,眼底含笑着朝他悠悠一挑眉梢,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了。
杯中酒淌过喉,带着柔和的辛辣感。
仇倾酒却觉得后颈微凉——为楼下那几位在不恰当的时机说了恰当的话,也为萧妄。
人人称曲拂之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却少有人知这个形容对外也对内。
“轻小萤前往荒漠之境的事......呵,想来仇帮主已经从萧妄口中得知了。”曲拂之慢条斯理地将酒杯倒扣在了桌上,终于打开了正题的话匣子。
仇倾酒并未言语,只是紧抿的嘴角衬得那枚小痣愈发薄情了。
曲拂之似是早有预料地勾唇一笑,“还请仇帮主不要怪我狠心,既然令妹在你与水云间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是水云间的内务。”仇倾酒忽然打断了曲拂之的话,他抬起冷漠的双眸,淡然道:“曲少并无与我解释的义务。”
曲拂之了然一笑,只是那抹笑意转瞬即逝,语气眨眼间便冷了下来:“仇帮主只道是水云间内务,却不问为何是荒漠之境?”
这一番敲打好似晴空惊雷,仇倾酒脑中忽然警铃大作......
——荒漠之境的尽头是......蝎族。
玩家的押运队伍刚刚从狮族回来,曲拂之却将轻小萤发配去了荒漠之境。表面上看似是以惩戒为由,可实际上......
“曲少这话是什么意思?”仇倾酒向来少有波澜的面容终于不再平静,他眉头微蹙地回想着萧妄和青稚来时向他汇报时的一字一句,却并未寻到任何异常。
曲拂之微阖着狭长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仇倾酒的神态......
难道萧妄竟对遭到木质傀儡追击,以及狮族暴起的事情只字未提?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暗波涌动着,原以为仇倾酒对于萧妄来说是相对特殊一些的存在。至少在他眼里,萧妄在仇倾酒面前的态度不说乖顺,但好歹相较平和一些,多多少少压着脾气。
看来,是他低估了萧妄的自我和不羁。妄想驯服这般自由自在的孤狼......怕是一条坎坷艰难的道路。
这么一想,方才刹那的欣喜就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曲拂之略带嘲弄地低敛下双眸,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恢复了正色,低沉道:“我怀疑......游戏中进入了一些不该进入的人。”
二人目光猛然相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的严肃。
仇倾酒五指微蜷,略一思索后,询问道:“狮族有异?”
曲拂之的不置可否让仇倾酒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不论水云间和天域阁闹得再凶,只要他们生活在这个游戏内一天,所有玩家便是生死存亡的一体。
在外敌面前,什么帮战纠纷都只能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仇倾酒也不认为曲拂之将他私下约出来小酌仅仅是为了试探天域阁和萧妄的态度。
“所以......”仇倾酒的神色渐渐活了过来,他微眯着双眼将一系列闹剧串联起来,低声说着:“你拿自己祭了萧妄的剑?”
“只其一,毕竟萧妄的战力将关乎整座主城。”曲拂之不自觉思及萧妄,那唇红齿白间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抹欲、念十足的妖异惹人晃神,饶是仇倾酒这般薄情寡义的人也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只听他幽幽道:“狮族的诏令没了,轻小萤和沙耶此去主要是为了到蝎族一探究竟。”
仇倾酒默默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射日弓,没有当面戳穿曲拂之的偏爱。真要论起战力和武器,那他们还不得轮番互相献身去补那些祭祀值。
于是,他只“嗯”了一声,便继续同曲拂之交谈下去。
毕竟......有些事情点明了,就没意思了。
那厢,老年棋手紧赶慢赶追上了萧妄的大步流星,一高一矮被正午的烈阳压扁了影子,看上去距离近了不少。
“欸!欸欸欸!”这几日来天域阁频频遭到水云间偷袭,弄得老年棋手大马路上都不敢喊萧妄的名字,生怕哪个犄角旮旯里忽然钻出来个水云狗照着他的心窝子捅一刀。
但萧妄不怕,他一如往常地昂着下巴,后背挺得倍儿直,好似生怕谁看不见他的脸一样。
老年棋手头顶扣着斗笠,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严实,频频左右观察着,“咱哥俩儿还是回去吧?老哥怕这一会儿乱起来护不住你啊。”
萧妄倨傲地睨着他,嗤笑道:“到底是谁护谁?是哪个菜鸡近几天吃个饭都能被毒翻?”
老年棋手的尾巴一僵,恨不得扑上去啃萧妄一口,“怪谁?啊?!”
要说老年棋手精明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栽得门牙都要磕掉了。那日他随萧妄去了水云间取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成想早就被曲拂之打进了算盘里。
祭剑时,他遵循萧妄出门去寻沙耶之歌,谁知门口早就立着个人,老年棋手一开门就被捂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接从随行人员变成了人质,更是在流言蜚语里成了萧妄怒杀曲拂之的帮凶。
萧妄自然明白这次着实是连累他了,于是极其敷衍地微微一颔首,矮身拽着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松鼠尾巴拎到自己肩头,毫无诚意地懒散道:“怪你老子。”
不论老年棋手倒挂在他后背上怎么闹腾,萧妄都没有松开手。
就冲老年棋手那天的一声“你走”,萧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这条松鼠命。
主城内正是人多的时候,策马飞奔跑任务的拉镖的组队打本的摆摊的,热闹得有些不真实。随着萧妄打着哈欠走过,沿路玩家不由自主地纷纷避让。
有胆子大些的,或是和萧妄曾有些交情的会冲他打声招呼。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回避视线。
萧妄的脾气差劲那是名声在外的,在加入天域阁后多多少少已经有些收敛了。再早些时候,几乎是一言不合就拔剑,颇有种天老大他老二的狂傲自负。
其中最出名的事件,便是系统更新了各个派别首席雕像时,因着一ID名为折骨作刀的裂刃玩家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令系统误判了他为裂刃首席大弟子,萧妄提着剑不休不眠地将其追杀了百余次,每杀一次都要问他一句“谁是你爷爷”。
回答不出要杀,回答得慢要杀,回答声音太吵要杀,回答结巴要杀,回答不字正腔圆也要杀......
折骨作刀那时也算是威名赫赫的裂刃玩家,愣是被萧妄杀得恼羞成怒了,干脆组了几人全天候护在自己身边。然而,结果可想而知,折骨作刀简直是被萧妄活生生地逼疯了,只得扔了刀背上锄头躲进了山庄里做了田园玩家。
系统为折骨作刀立的裂刃首席雕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萧妄一剑荡平,他踩在一片废墟之上竖起了大拇指又缓缓倒转过来狠狠一摁,那放肆桀骜的邪笑回荡在鸦雀无声中,令人胆寒不已。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敢和这个大魔头组队,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剑下亡魂。
因首席之位被夺走而愤怒是人人都可理解的,可因此将人追杀百余次还不肯放过未免让大多数人无法接受。
本来这段历史已经掩盖在了萧妄战场神勇的威名之下,却又在曲拂之祭剑之后被旧事重提,甚至有人为折骨作刀的遭遇扼腕不已。
粉墙黛瓦间暗藏的弄堂里,有几支小队在屏息隐匿着。
萧妄目中无人地扛着大松鼠闲庭漫步似路过了一个卖牛肉干的摊位,他蹲下了身,随意捏了一块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那小队长透过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妄,刚要挥手下令时......却见萧妄不动声色地一抬眸,目光凛冽而傲慢,正透过那几不可见的狭窄望了进来!
见里头的人没了动静,萧妄才冷笑着将死活嚼不烂的牛肉干咽了下去。
干燥粗制的牛肉纤维硬邦邦地刮过喉咙,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道,竟还让他有些回味。
萧妄随手丢了一枚金币给了那连正眼都不敢看他的摊主,指了指那弄堂,“牛肉干味道不错,称点儿给里头的几位送去补补。”
那摊主显然是知道自己做的牛肉干味道不咋地,原本还心虚得不得了,这一听立马来了劲:“好......好的妄爷!谢谢妄爷!保准称够分量给送去!啊不,我我我再给搭一斤!”
萧妄一听,拍着那人肩膀直乐,心说这年头儿做生意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什么牛肉干!”老年棋手耳朵一竖不乐意了,“老子也要吃牛肉干!”
“给。”萧妄捡了一块儿就塞进了他嘴里,末了还笑侃道:“好吃吧?”
“......”被倒挂还噎到说不出话的老年棋手只想升天。
好不容易拼死拼活地把那硬得跟石头一样的牛肉干咽了下去,背着他的萧妄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周围此起彼伏地吸气声异常明显。
老年棋手不明所以地抬头一看,憋得通红的脸霎时间就绿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你给老子想开点儿啊萧妄!这个不能毁......千万千万!!不——能——毁!”
萧妄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曲拂之......准确来说是作为鬼咒派别首席的曲拂之的雕像。
城墙脚下,九座雕像冲天而起,形态各异,莹莹生辉。宛如主城的九根钢筋铁骨,在城墙内好似无上神佛般拦住了来自主城外的危险,为所有被困住的玩家们撑起了一个得以安眠的空间。
曲拂之的塑像立于首位,身着鬼咒极具代表的服饰——如宝石般幽紫的飘逸衣袍上布满了象征鬼怪与诅咒的乌色符文,对折衣襟放浪形骸地散开,一路从胸前开到小腹,纯男性的紧绷肌肉线条散发着浓重的荷尔蒙。这与曲拂之本身文质彬彬,一袭风雅至极的白衣显得过于天差地别,却又好似并不违和。
但仰首向雕像面部看去,的的确确是曲拂之那张美得惊世骇俗的脸,狭长眼尾微微上勾,殷红唇瓣如同拓了艳丽的胭脂。如瀑墨发被定格在了风拂起的瞬间,他手执着的面具上绘着凶狠阴煞的青面獠牙,停在了揭开面具刹那的惊鸿一瞥。
萧妄的一言不发吓得老年棋手肝颤儿,生怕他像几年前一样忽然拔剑毁了雕像。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是真想不到如果萧妄把曲拂之的雕像砍了会引起多么大程度的众怒。
曲拂之不同于有“黑”历史的萧妄,赫赫战功将他托上了神坛的最顶端,就如同追随他的轻小萤和沙耶之歌,曲拂之左手杀伐右手甘霖,以赏善罚恶的方式稳固了玩家们的生存之地。
对于被水云间算计了的这件事情,亲眼观摩了全过程的老年棋手也满心不甘,但他明白曲拂之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他就是抱着萧妄大腿也不能让他肆意妄为。
然而,出乎老年棋手的意料,萧妄的神情很是平静。因为经过几天的沉浸和考量,他已经给自己捋出了一条思路来。
在水云间遇袭时,战力看得过去的竟只有两横君一人,堪堪压着他的极限边缘让他突了围。谁能把他的战力计算得如此精准,萧妄连手指头都不屑去掰。
萧妄皮笑肉不笑地收回了目光,方才在酒楼里察觉到曲拂之和仇倾酒会面他丝毫不意外。
一个诱骗他前往水云间祭剑,一个明知他深陷敌中却不下令救援。
他对于仇倾酒与天域阁的决策毫无怨言,就大局而言甚至无比赞同。
但......这两位要将他萧妄当做制衡水云间和天域阁的工具任意揉搓,未免也太小瞧他翻天的本事了。
按部就班?那多他娘的无趣。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老年棋手还没来得及抹把汗......
——锵!
违命出鞘,萧妄自己的雕像轰然倒塌。
“......”老年棋手木讷地看了看一地石块,又抬眼呆愣地瞅着一脸掩不住得意坏笑的萧妄。
“......”
“......”
“......妄爷,和哥们说说呗?”
“你他奶奶的到底是哪根儿筋拿去卤吃了????”
萧妄一手扶剑,目不转睛地望着你:“老子疯起来连自己都斩,真的不考虑收个藏留个言?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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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抚今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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