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北村》折阳

7、第六章

　　周六早上，赵老师和杨老师起了个大早，准备出去逛逛。鸟鸣很清脆，在寂静的村间显得格外辽远。
　　“你不加一件外套啊？早上可不暖和。”赵一言看见杨芳行就扯了一件T恤罩在身上，薄薄的料子质地柔软，勾勒出瘦削的肩背和紧窄的腰身。
　　“昨晚天气预报上建议就这么穿啊。”杨芳行套上衣服回头看见赵一言外套，手套，围巾全副武装。“怎么回事，你过冬啊？咱俩今天不是就在村里县里逛逛吗？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滑雪呢。”
　　杨芳行一脸疑惑的打开宿舍门，一阵凉风兜头盖脸的扑过来，门口的盆栽蔫头耷脑，抖得畏畏缩缩。身上一层薄体恤衫没有半点用处，瞬间全身都凉透了。
　　“我觉得我这手机跟我不一条心，它天天想去二手手机市场待着。”杨芳行拉开柜子，吭哧吭哧拽出一件厚夹克，又戴上了手套，围巾，和赵一言就像复制粘贴了一样。
　　“所在地没有变更，你的手机还在南方温暖如春呢。”赵一言看着杨芳行裹得像个球，发出了真诚的嘲笑﹕“我不滑雪，你比我更适合。”
　　“风大雪大，与我无关，天寒地冻，冻不着我。走吧，赵一言老师？”厚厚的围巾堆在嘴唇前面，多了一层阻隔，杨芳行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行，好，肯定冻不着你。”
　　赵一言下了楼梯，狭窄的楼梯间一时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周末有些职工回家了，车棚就显得有点冷清。杨芳行在旁边转着圈儿蹦，时不时地跺跺脚，看着赵一言检查车胎气足不足。
　　“这车很久没用了吧？轮胎没事吧？”
　　“不经常骑，平常吧是只带我一个人，今天多了个你，不知道小宝贝能不能行。”
　　“你喊它什么？小宝贝？哎呦喂，你今天还来劲了是吧？不用担心，我一会就表演一个千斤坠，专业得很，当年不知道有多少‘小宝贝’都把命留在了我这里。”杨芳行上前一步，爱怜的看着电动车，又欠抽的开口道﹕
　　“宝贝啊，看看你这一身行头多好。”他伸手摸摸车把，“颜色纯正，亮的晃眼”，又转到另一边，拍着座椅，“皮肤紧致，保养适宜”，最后他绕到行车镜面前，幽幽叹口气“就是眼光不好，遇人不淑，今个遇着了我也算给你一个教训吧。”
　　“哈哈哈哈，你真是……”赵一言站起来，用手撑在了额头上，笑的肺叶子疼。
　　“我认输行了吧，快别演了，一会儿我笑得没劲了咱俩半路都得摔沟里。”
　　“哼，知道就好，这门手艺我修习了二十多年了，没来这之前可是天天在家长群里舌战群儒。”杨芳行一抬腿跨上电动车，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后边。赵一言扭开车钥匙，小宝贝颤颤巍巍地驶出校园，上了路。
　　村庄还没完全清醒，有些院子里零星的传出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热油的刺啦声，窝在电线杆旁边的黄狗看见电动车驶过，发出叽里咕噜的闷哼。道路两边堆着些沙子和石子，水泥搅拌机稀稀拉拉的挂着一些残料，码的整整齐齐的红砖得有一人高，形成了一片阴影区。
　　“大家做好事，处处传佳话”“生男生女一样好”“打深拉井”“专业弹棉花”杨芳行新奇的念着墙上用油漆刷的字，有些很工整，有些写得歪歪扭扭，官方和非官方的差别一目了然。“村里文化宣传工作做的很到位啊，小广告打得真明目张胆。”
　　赵一言耸耸肩，表示杨芳行还是见识的少。
　　“根治牛皮藓”“延长时间，专业治疗早…咳咳咳”杨芳行一口口水呛着了，震惊的拍着赵一言的腰，赵一言余光瞥了一眼，严肃的问﹕“念啊，怎么不继续念了？”
　　“简直难以相信，好大的尺度，这谁家的院子，心胸开阔的都可以当跑马场了。”杨芳行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在心里啧啧称奇，嘴上又开始逞威风﹕“原来雨果说的都是真的，人的胸怀真的可以比天空还辽阔。”
　　“习惯就好，有时候不是宽容，而是根本就没法儿管。半夜里拎着油漆桶，来了一刷马上走人，大早上起来才看见，人早没影了。”
　　“那就活该受着委屈啊，简直没地方说理去，如果院子主人还没对象那不是耽误人家婚事吗？”杨芳行一听，就不觉得搞笑了，心里阴沉沉的。
　　“你也看见了，几乎家家墙头儿上都有，有的比这还过分直接诅咒人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都算不得数的。”赵一言从车镜里看一眼杨芳行，杨芳行把围巾拉下来了，嘴角下撇，看着有些郁闷。
　　在杨芳行之前生活的城市里，就算有小广告也是做工精良，文采翩然，在这个偏僻的农村打广告不需要任何成本，不需要担任何责任，所以就有了这种‘豪迈’的风格，低劣的像是一场恶俗表演。
　　这片露天席地的墙面好像失去了遮羞布，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眼前，影射出的社会百态让人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算了，生物多样性需要保护，文化多元性也应该支持，总不能断人财路是吧，打广告再正常不过了，觉得闹心我闭眼儿不看就行了，没必要给自己添堵。”杨芳行知道自己刚刚过于情绪化了，这会儿就放宽了心自我开导。
　　“他真的挺独特的”，赵一言心想“心眼儿时大时小，耍宝时没个正经，难受时像是吃了全天下的委屈，看着怪可怜的。”他不知道杨芳行在心里已经把这事压箱底里了，就放缓了声音，低声安慰﹕
　　“我刚来时也和你一样，热血上头了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恨不得一夜之间把这个村变成第二个华西村。后来再想想，多少年了，村里头的人早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又何必强出头非得搅和个天翻地覆呢？”
　　杨芳行闻言一愣，第一个冒泡的想法竟然是“赵一言不是本地人”，接着听完这一番宽慰，杨芳行刚才就消了七七八八的气就像是被熨斗烫了似的，一点不剩。
　　“嗯，没事了，谢谢啊。”他小声的在赵一言耳边道谢，呵出的热气直往耳朵眼里钻。
　　“道谢就道谢，凑这么近干嘛？”赵一言偏头撞开杨芳行，一脸嫌弃的皱眉，“别伤春悲秋了，快到超市了，擦擦您的金豆子咱们再进去。”
　　杨芳行觉得自己刚刚是白感动了。
　　“我没哭，倒是你，一腔热血全凉透，夜半无人哭诉的滋味不好受吧？”
　　“……您真会说话。”赵一言停好了车，取了牌子，默默地跟上杨芳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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