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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方遇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并没有问我梦到了什么,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而哭。

      第二天,我们按照既定的计划回了海滨。方遇虽然请了两天假,但是第二天晚上的例会还是要出席,我只得将他送到度假村门口。
      我将他的行李提到他脚边,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问我:“你下班时间是几点?”
      “不加班的话是下午六点,加班的话十点前会结束。”我回答。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拎起他并不重的行李思索了片刻,好像对我的回答有些为难:“双休日是正常放的吧?”
      研究所并不是压榨劳工的地方,他对此有些误解,于是我回答道:“是的,我的工作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累人。”
      “那你最近注意一下手机,我这几天可能会来找你。”他说。
      我们的关系比起普通同学来说,好像进步了一些,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我点点头,他心满意足拎着行李走了。

      方遇的微信头像是一罐汽水。他们酒店和汽水生产商似乎有合作推广关系,连员工的微信头像上都面面俱到放着汽水广告。
      他更新了朋友圈状态,一共发了三张照片。一张是渡轮上他拍的海鸥,一张是民宿露台我们看的夕阳。最后一张则是我们的合照,合照上的我有些傻乎乎的,脸上带着不熟练的微笑。
      我和方遇并没有共同好友。因此我无法知道他回复朋友的评论时,透过言语传递出的眉飞色舞。
      但是他却并没有联系我。我反复戳开他的聊天框,想看看是不是微信出问题了,让我错过他的消息。这样的心不在焉太过于明显,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州都问我:“梁犀,你谈恋爱了?怎么一直盯着手机看?”
      我摇摇头,心里有些不舒服。我知道这种感觉,被欺骗的时候人总是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周州对此不可置信,她了然地点点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晚上睡觉前,我又再次点开了方遇的聊天框。我思索了半晌,思考如何问他会显得礼貌一些,却看见他的名字被“对方正在输入…”所覆盖。
      我拿着手机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正在输入的提示又变成了他的名字。
      聊天框里却没有跳出新的讯息。
      我被他弄得有些烦躁,所长让我一天开着机房二十台电脑跑240张统计图时,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干脆地将手机关上,有些气闷,将手机扔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关灯睡了。
      黑暗的夜里,在我不知道的凌晨两点,我的手机亮了起来。上面静静躺着方遇的讯息,他问我:
      「方遇:我养的杨妃绣球突然消苞了,你能来我家帮我看一下吗?」

      我并没有一早醒来就看手机的习惯,看到方遇这条信息已经是早上八点半。我打完卡换上工作服,白玉走在我右手边问我:“梁工,我刚刚把文件发到你邮箱了,你十点前检查完回复我一下。”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你二次修改之后直接发到公共邮箱。”
      白玉眼尖,她凑过来看我手机上的时间,看到信息后飞速瞥开眼,她像是有些气馁,问我:“梁工,你不是不喜欢笨的人吗?”
      我冲她摇摇头,意思是我并没有喜欢的人。白玉却好像理解错了,她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说:“我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其他心思了。我那天回去想了一下,你是我在这里工作时,第一个带我的前辈,我可能有点雏鸟情节,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怕她以后面对我会感觉难堪,于是安慰她:“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以前是,以后也是。”
      白玉听懂了,她没有继续跟在我身边,笑着对我说:“那梁工记得十点前回复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去了培育仓,她离开时的步伐有些乱,像是想要立马逃开我。

      我低头打开方遇发来的讯息,虽然我专业是生命科学,但工作后负责无机及分析化学一块,并不学习如何养花。但想到方遇隔了好几天才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于是凭借着常识回复了他:
      「应该是空气湿度不够,或者房间温度过高。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着换一下花盆和植料。」
      他似乎在休息,所以立即回复了我:「我这几天刚好在市里,你能陪我去一趟花鸟市场吗?」
      我想到剩下的几万字研究报告和明天下午的实验,于是回复他:「后天早上可以。」
      「方遇:好的,那我们后天早上九点中在广济中路建设银行底下见。」
      「方遇:那旁边有个室外停车场,你好方便过来。」
      他补充了一句。
      我回了他一句好,然后轻快地点开主任的对话框,发送了语音。
      我听见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听筒中响起:“徐主任,我今晚把报告赶出来,明天早上过来做实验。你不用提前过来开实验室的门,我去找安保拿钥匙,明天下午我一直在办公室,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后天请一下假,等会拿条子给你。”
      这样的我好像有些啰嗦,不过也没关系。

      约定好的当天早晨,我按照地图规划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出发,到目的地时,方遇已经坐在银行旁的咖啡店外等我了。他看见我,示意我先去停车。
      我停好车出来,他递给我一杯冰美式,说:“这是今天咨询梁老师的定金。”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发旋。方遇有两个发旋,老人们常说有两个发旋的人又聪明又执着,这句话在方遇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他的确执拗又聪慧。
      “等很久了吗?”我问他。
      “没有呀。”他转过头,眉眼舒展,在熹微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温和,“我也才到一小会,你不要有压力。”

      我们在花鸟市场转了一圈,方遇买了新的陶瓷盆和植料,在我的建议下还买了墨鱼骨和腐熟油脂肥。因为东西有些多,肥料的味道还轻微外溢,他带着这些东西坐地铁回家不太方便,我观察了一会他的神色,在他开口前提出送他回家。
      方遇有些意外,他先是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很快恢复了表情,语气略微有些开心:“那好啊,作为咨询补款和运费,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对于我来说,陪他出来和送他回家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也不需要他的回报。
      “不用。”
      他有些失望,蹙起眉头看着我。方遇生得好看,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并不会让人觉得矫情,反而有些可爱。
      在他的审视下,我不由改口:“其实也是可以的。”
      他大发慈悲,自己将植肥搬到后备箱。他离我很近,不过一拳的距离,风里都是他轻快的声音。
      “那我们去菜场吧,买完菜之后回我家,我做菜给你吃。”

      方遇在买菜方面真的很干脆,大约二十来分钟后,他就继续指使我开车去滨江世纪。他住在滨江世纪,在第二绕城高速的入口,高铁坐五站就可以到海滨度假村最近的旅游大巴站点。
      他租了一套小复式单间,进门就是厨房和小小的餐厅,孤零零的一盆琴叶榕作为地理分隔线,分割开餐厅和仅有一个沙发及电视的客厅。餐厅边紧贴着楼梯上去,延伸出来一块不大的区域,是他的卧室。
      方遇让我替他给杨妃绣球换盆,自己则拎着几袋菜站在洗碗池前。我提出要帮他打下手,但是他义正言辞拒绝了我:“你站在我旁边我会紧张。”
      “你以前答辩的时候紧张吗?”我问。
      “你现在只需要对我说:‘好的小遇,保证完成任务。’”他推我的肩,让我离开。

      方遇的手很温暖,却不在我肩膀上做过多停留。他的眼睛亮亮的,使我想起研究所空中阁楼的人造瀑布下,随水旋转的阿拉伯婆婆纳。
      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方遇的厨艺并没有我期盼中的那么好。实际上,我对他厨艺的预期是建立在上次和他一起吃的豆腐黄鱼上。他在我面前的确有些笨,酒店菜单上并没有豆腐黄鱼这道菜。我不能吃辣,通常菜馆里的豆腐黄鱼都会放豆瓣和辣椒,而那天的却放了咸蛋黄调味。
      但是当他打开便当,一脸期翼地看着我时,我对他说:“厨师的手艺真的很好。”
      于是在此时,我也对他说:“你做的菜很好吃。”
      他咬着筷子,眼角都透露着得意:“这是当然,吃过我做得菜的人都夸我呢。”
      “有几个人吃过?”我反问。
      他有些不好意思,用筷子刨着饭:“我小姨一个,你算第二个。”
      我露出了然的表情,方遇瞪了我一眼,补充道:“这不是就让你占了便宜,吃上神厨做的菜了。”
      我们零零散散聊着天。我跟他讲卷柏叶片的细胞,在显微镜下就像蜻蜓的翅膀一样,沾染上试剂后,透出荧光般的蓝;讲海洋硅藻,放大两百倍后像纷繁的灵羽。
      他点点头,然后皱着眉毛看着我,眼神专注,像在思考什么难题。我以为他要问我卷柏和松树有什么区别,却听他说:“梁犀,你大学时为什么总躲着我走?”
      我手上的筷子悬在空中,他看着我的无措,继续说:“遇见我也不理我,看见我也马上走开。大学时候的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他脸上没有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既不难过也不疑惑,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李立甬说,他喜欢你。”我说,“他说我们一起在你面前的话,他会觉得自卑。”
      还有就是,看见你的时候,我总是很奇怪。我心里的鹿蕊不断死去腐烂,却有新的枝桠,不论我如何掐断它们的养分,依旧喧嚣着生长。覆盖住我身体里不断跳动的、鲜活又冰冷的石头。

      方遇没有说话。他卧室的时钟报过了时间,他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我好像看见他脸上有晶莹的泪水滴下,落在只剩油渍的空盘中,在张力作用下形成一个小小的圆。
      在洗碗池水流的声音中,我听见他问我,他的声音很底很底,透过介质变得模糊不清:“你那么听他的话吗?”
      我走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他好像一片含羞草,明明刚舒展叶片脉络,又慌不择路地逃开。

      “对不起。”我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选择逃开了。”

      方遇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下半身靠着橱柜。他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有些红,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他吸吸鼻子,问我:“以后还会吗?”
      我在他面前像做错事的小孩,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不会了。”
      “那你中秋之后陪我去看我小姨。”他冷酷的发号施令,说完又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心软,拍拍他的头说:“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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