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刑侦]》绫羽

89、第八十九章

　　陈飞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与自己在这里见面，即便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即便他们已经有八年没有见面，陈飞濯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正是当年劝自己放弃调查的刘警官。
　　“刘警……”
　　男子微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对他摇了摇手：
　　“哎，时过境迁，别这么喊我了。”陈飞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向他，男子看出些端倪，于是笑了笑回答道，“辞职了。”
　　陈飞濯太过惊讶，他没想到和他打招呼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有点累了。”他点起了一支烟，“说实话，徐敏那件事给了我不少思考，那之后两年，咱们队里另一位卧底了五六年的兄弟也被那群人揪出来了，比徐敏死得还要惨。”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虚空地望着面前呼出的烟雾，在那烟雾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些幻象，那是充满各种恐怖画面的幻象。而陈飞濯却没有打断他，他当然知道那些毒品大案中，毒贩们是如何折磨叛徒的。那顶顶是这个现代文明中开出的一朵原始而野蛮的花，是流着浓水的毒疮。

　　“姐姐？”陈飞濯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疑问，很快她便推开陈飞濯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向前探了探，“你认识我姐姐徐敏？”
　　刘明听到这个问题，便抬眼看向陈飞濯身后的女孩儿，她正认认真真望着这个男人。当年他作为缉毒警察不便露面，所以她并没有在姐姐的秘密葬礼上见到过这个人。但刘明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女孩儿身上某个人的影子，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有些吃惊地问：
　　“你是……她妹妹？叫……叫徐茵对吗？”
　　“你认识我？”徐茵疑惑地望着这个男人，“你是谁？”
　　刘明朝她苦笑了一下，也许此刻，他内心是不安的。顿了顿，他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我把你姐姐招作眼线的。”

　　陈飞濯的注意力也被这句话收拢，他的确不知道徐敏为什么会成为警察的眼线，因为当他知道这件事不久，徐敏便没了性命。
　　“她来理市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为此她主动接触毒品圈，想慢慢融入进去。后来她查清你的父母是一个叫阿城的男人的帮派干掉的，于是她便联合了华飞，在生意上先制约了他，还让他众叛亲离。更重要的是，她还偷偷给我们缉毒大队打了匿名电话，把关于阿城的情况一五一十讲清楚，并把他好几个藏身的住址都告诉了我们。所以最后，我们几乎可以说是轻松就拿下了这个阿城。”刘明回忆起了往事，虽然酒吧环境嘈杂，但他们三个人却很有默契地聊着过往的事情，就好像当下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似的。“我当时也一直在监督追查华飞他们集团，徐敏我也早已注意。但机缘巧合，我发现是她一手策划了阿城的落网，才决定和她碰个面看看能否招安。”

　　徐茵望着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眼睛里满是对他的期待。姐姐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她对姐姐的印象仅限于十三岁之前，直到这几年，她似乎总会一不小心就想起自己的姐姐，但故人已去，她无法从任何一个身边人那里知道，这个替爸爸妈妈“报仇”的、具有殉道精神的勇敢女孩儿，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所以当她见到刘明，知道他们之间这层关系的时候，徐茵可以说是非常珍惜的。
　　“徐敏本来就不是真的想要进这个圈子，会入行也是情况所逼。在阿城被抓起来以后，她的的确确考虑过从这行脱身。不过这本来就是个沼泽，很难有人脱身，被困于其中甚至活活溺毙的倒不少。所以徐敏一时并不能立刻出来，况且她为了能搞掉阿城，其实已经参与犯罪，甚至在这个圈子都有了名气。如今又被我这个警察知道了，所以她综合各方面，决定帮助我。”

　　“你逼我姐姐了？”徐茵望着刘明的眼睛问他，刘明沉默了很久，香烟头上弥漫开来的烟雾，让他整个看上去都显得有些颓废。良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用她的违法情况威胁过她。”
　　“……你！”徐茵显然火气有些上来，不过陈飞濯却挡了一下女孩儿，开口说道：
　　“你姐姐本来就很有正义感。”徐茵原本愤怒的目光这才稍稍冷却些，“在我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她不希望我会走她的老路，所以从始至终都不让我碰哪怕一次毒品。所以即便刘警官不这样，她也一定会同意的。”
　　“……”徐茵的眼神里浸润了一丝悲伤，随后便开口平静地问刘明，“姐姐有说什么时候不干回来吗？”
　　“有。”刘明说，“准确来说，是我给了她许诺，只要她助我把华飞铲除，我就帮她隐姓埋名，从毒品这行全身而退。”
　　“只可惜，她没能回来……”徐茵自言自语着，目光也出神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也许是因为那些姐姐曾经对自己好的画面如电影般闪入她的脑海，女孩儿一时不再说话。

　　环境一时陷入沉默，陈飞濯漠然地望着四周，不远处，他似乎看到有几个人一直都在朝他们这里看。他一时好奇朝他们眯了眯眼睛，摇晃的灯光下并不能看清什么，只能勉强辨出那里面有男有女。他收回视线，见刘明一支烟过，他把烟头在烟缸里按灭便开口：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来打听点事情的。”
　　“哦？”刘明反问，“你们在打听什么？”
　　“其实我们想知道，华飞后来怎么样了？”
　　刘明朝他耸了耸肩：
　　“他后来几乎销声匿迹了，这行本来更新换代就快，华飞也许早就被新人取代了吧！”

　　陈飞濯默不作声，也确实，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当年他没有得到法律上应有的惩罚，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阿濯，我八年前就告诫过你，不要再调查下去了。包括徐茵，你也是。这一行本来就特别残酷，不要把自己搭进去，我相信你们的家人也并不想看到你们这样天天在危险的环境中奔波。”
　　也许吧，可仇恨似乎已经是这两个年轻人成长的土壤，只有将它彻彻底底地消灭，他们才有可能走出来。
　　“主要是，我的案子有了些新线索。”陈飞濯主动提起。
　　“哦？”刘明吃惊，“怎么了？什么线索？”
　　“十四年前，我的妈妈失踪了。最近，她的遗骨被发现了。”陈飞濯说道。
　　“遗骨？”刘明皱了下眉头，“她还是……？”
　　“嗯。”陈飞濯点了一下头，“也许这一次，我能找到最终答案。”

　　刘明没有接话，他问酒保要了一杯啤酒，然后喝了一大口：
　　“理市啊，太美丽又太邪恶。”他忽然感叹，“你只凭这个就来理市寻找真相？”
　　陈飞濯想了想，索性跟他摊了牌：
　　“其实我还得到了一份名单。”
　　“哦？”刘明来了兴致，“什么名单？”
　　“一份可能包括凶手的名单。名单上有八个人，其中有两个人，现在就在理市。”
　　“我认识对吗？”刘明压低声音问陈飞濯，男人微微点头：
　　“我想你应该认识。”他也跟他凑近了些。
　　“官？”
　　“嗯。”
　　“谁？”
　　“王利洋。”

　　刘明一愣，他看向面前的陈飞濯，有些不敢置信。这个王利洋是理市文化局局长：
　　“他？”
　　“对。”
　　“你确定？”
　　陈飞濯没有表态，他直起身子，然后抿了一口鸡尾酒不说话。刘明便缓缓坐直，思考他这句话中有多少值得让人深思的东西。

　　许久，陈飞濯才开口问刘明：
　　“您怎么会在这里？周末来消遣？”
　　“这家酒吧是我的。”刘明回答，陈飞濯和一边回过神来的徐茵都用略显吃惊的眼神看向他。而刘明则在这时拨通了一个电话，暂时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陈飞濯重新要了一杯柠檬水，他的视线重新看向不远处那群人，他们似乎交谈起来，但依然有几个人看向他的方向。他心里虽然不安，但一想到这家酒吧的老板就在自己身边，量这群人也不敢乱来。

　　等刘明重新回来，他的表情终于从方才的阴郁中缓和出了一些，他挂着一丝微笑对两个年轻人说道：
　　“我觉得你们也许应该见见一个人。”刘明说着邀请他们跟自己往里面走，“他是在我开店的时候，帮了我很多的一个人。”
　　陈飞濯有些好奇，他和徐茵两个人只身穿过嘈杂的人群。当走过一扇门以后，后面的气氛就变得安静许多。在如此热闹的酒吧，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陈飞濯看看身后的徐茵，女孩儿紧紧跟上他，从她的表情里，也能察觉到一种不安。陈飞濯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刘明：
　　“我认识他是吗？”
　　刘明只吞吞吐吐回答：
　　“应该吧……”

　　很快，三人就在一扇双开大门前停下。那是一扇盘着铁艺花纹、故意做成欧式风格的大门，看上去大气又贵气。还没等他推门进去，一个人就先从门里面出来了。他哭丧着脸，一脸唯唯诺诺：
　　“好的白总，我一定不会有下一次了！”出来的这个人正是方才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阿伟。他低着头，关门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
　　“滚！”一个冷冰冰的字从里面飘出来，但却充满了压迫。里面某个人的语气让站在门外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阿伟抬头看到是陈飞濯和徐茵，连招呼也没打，径直就离开了他们。陈飞濯正好奇，刘明就敲了敲门，随后房间门被推开，一个头发全白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看上去五十来岁，皮肤却很好，穿着一身格子西装套装，很是浮夸。他身边还坐着另外几个男人，而穿插其中的则是五六个水蛇腰女孩儿。她们个个打扮妖冶且性感，殷勤地倒酒劝酒，而陈飞濯一眼就从其中找到一个即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的男人：
　　“……华飞！”
　　这两个字从他牙齿里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