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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三座大山与姐弟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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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知道我是中文专业的学生,也想跟我学习。没见他之前,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马德里也出产袖珍型男人,我还以为西班牙斗牛士都是高大伟岸的呢。卡洛斯要是去斗牛,牛都看不见他在哪儿站着,兴许能突然窜出来给丫一家伙,出奇制胜。
想当年人家白求恩医生不为名利千里迢迢从加拿大来到中国,那是何等的无私与博爱。受这种精神的感召,我对国际友人都特别亲切,只要能帮助他们的无所不予。我答应卡洛斯帮他提高中文,他很开心,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似的,非要请我吃晚饭,可我已经约了人。
我约的是闺蜜丁丁。
和丁丁见一面真不容易,自从我来这个野鸡大学兼课以后,既怕被导师看到,又怕被父母知道,简直是提心吊胆,时间又紧张得不得了,搞得我妈疑神疑鬼,老是揣度我有了地下情或者在秘密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和我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班,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丁丁大学读的是医学院,毕业以后费了吃奶的劲儿进了一个小破医院,在理疗科瞎混,眼巴巴等着退休。理疗科,我觉得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只要不是瞎子,干看两天就能够熟练操作那些仪器设备,什么微波、超短波、低中频电疗仪、生物反馈仪、超声波、磁疗、高压静电仪等等,我听着离电工比离医生的距离要近些。
每次我这么打趣丁丁,她都笑着,并不反驳,从这点来看,丁丁是个特别淳朴的孩子,她要是不淳朴,小时候我把粥洒在她的床上,她也不会谎称是自己干的。就冲这点,我就觉得此女可以和我共享一切,当然老公除外。
因为已经工作,找对象就成了十万火急的事,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改变立业成家这种腐朽的观念啊。每次丁丁见我,首先就是抱怨结婚压力大。
“我妈要疯了!”
这是丁丁见面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对丁丁妈早就淡定了,那是个比我妈还厉害的主儿。高身量,银盆大脸,浓眉大眼小酒窝,性格外向,能歌善舞,当年还入围了□□选妃的活动,幸亏被丁丁姥姥拦住,要不也不会便宜丁丁爹——那相貌平平的外科医生。
“怎么?又要往外泼你这盆水啊?”
丁丁苦着脸,快把手里的可乐杯攥碎了。
“我妈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今年必须出嫁!”
所有的母亲在一个问题上永远能达成共识,那就是儿女成家的事,都希望越早越好,但要是真得突然给她们把外孙子抱回家,准能把她们气得火窜上房,非掐死你不行。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怪,结婚生孩子,这本来是儿女的问题,但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成了父母的事,你得按照他们理想的时间表,一步步去实施。催你结婚,然后就是催你生育。这听起来跟开畜牧场本质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父母们不必监督我们人工授精,当然如果可能,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话糙理不糙,只是你不敢也不曾这么想过。
“啊?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太同情你了,丁丁,我老娘还好,雷声大雨点小。”
丁丁撇撇嘴,“你有戏吗?难道咱们这么困难?”
“要不你去参加那种婚介推广的八分钟派对?看看有没有市场。”
“去你的,我才不要把自己摆到人肉市场上去售卖呢……不怕告诉你,现在呢……有个男人在追我……”
我正准备惊诧,丁丁杏眼圆睁,几乎要揪住我的衣领,正色道:“这事你要是敢告诉我妈或者你妈,我死给你看!”
“不是吧,小妮儿,你怎么这么紧张啊?至于吗?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快交代!”
“嗯……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我……我的事比较麻烦……你一时接受不了。”丁丁舔着自己好看的嘴唇,那嘴唇红得像香槟酒泡过的樱桃。
“那个男人比我小,小一点儿。”
“小一点?说实话吧!”我嚼着冰块幸灾乐祸似的问,嚼冰是我最爱做的事。
“三岁。”
“我天,你丫老牛吃嫩草啊,太无耻了你!”
丁丁用白眼球狠狠瞪我,“别以为姐妹我就不跟你翻脸啊,这么说我,我也没有准备接受啊,只是考虑……”
“他做什么的?”
“医生,外科的,就我们单位的。”
“你能过得了你老娘那一关再说什么考虑吧!你戳中她老人家死穴了。”
“呃……”
丁丁沉默了。
我从小就知道,丁丁妈跟她之间有三大约定:1、不嫁男医生,2、不嫁比自己矮的男医生,3、不嫁比自己年龄小的矮男医生。
丁丁的爸爸就是一个比丁丁妈年龄小个子矮的男医生,这是丁丁妈一生的痛。
我说过丁丁妈年轻时候是个标准的大美人,身边狂蜂浪蝶也不少,当时根本不把医学院毕业的三块豆腐高的丁医生放在眼里,最后不知何故鬼使神差嫁了他,一直耿耿于怀。
在他们婚姻的前十年,丁丁妈跟母系氏族社会首领似的说一不二,丁丁爸唯唯诺诺无所不从。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丁丁和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丁丁妈因为药物影响忽然听力大幅度减退,从教师岗位转到了学校后勤部门,丁丁爸爸的形象骤然间高大了起来,甚至说话的嗓门都比往年高了七八分。
话说天下大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来丁丁爸在事业上一帆风顺,成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把手术刀玩得跟孙猴子手里的如意金箍棒似的。坐稳了科室主任的宝座,又在医学院兼教授。他技术精湛,脑子灵光,又是个千里挑一的勤快人(这得感谢十数年来丁丁妈对他的栽培)。在和丁丁妈磨合冲撞的婚姻道路上练就了的出众口才,无数次让医学院的学生为之疯狂,拥趸无数,需仰望才见,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而丁丁妈年逾不惑,显出了人老珠黄的前兆。由于心情不佳,更年期大大提前,野蛮暴躁不讲理,怨妇加泼妇二合一。这是身为女人最可怕的一面,再好涵养的男人都被击溃了。
有一天,一个陌生女人冲进丁丁家,当着全家人的面,对丁丁妈说:“大姐,我求你了,把你男人让给我行吗?”
丁丁妈气得要昏厥,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还煞有介事地建议道:“要不,你找我男人,咱俩换换?”
丁丁跟我讲的时候,我甚至萌发了去砸碎那女人家玻璃的冲动,太欺负人了,虽然我当时很怕丁丁妈,但我不喜欢看到好朋友失去爸爸。
据说丁丁家爆发了一场世纪大战,吵到语无伦次时,丁丁爸突然冒出一句:“你比我岁数大,理当让着我!理当迁就我!”
丁丁妈两眼一黑,第二天就制定了三条约法,并且让丁丁指天起誓。
这三条约法跟三座大山似的,压得丁丁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成年以后。
丁丁是那种天生婴儿相貌,白白嫩嫩粉团团。她上初中时,人家说她是小学生;她读高中时,人家说她是初中生;她读大学时,人家说她是高中生;她工作两年了,人家还说她是高中生。
这么嫩的长相,在哪里永远是被弟弟追。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和她去逛街吃饭被少男的眼光灼伤了,我警告她说再给小屁孩们抛媚眼就别怪我绝情跟她断交,可还是有不知死活的初中生略带羞涩地跑来,把写着电话号码和qq号码的粉红纸条放到丁丁面前,关于这一点她也很无奈。
我们闲谈间,我无疑中用旁光扫到少男目光逡巡了过来,不禁笑道:“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一吃嫩草的命!”
丁丁惶惑,我冲她使个眼色,悄悄指了指。
丁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男孩居然过来了。他装着很老练的样子,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美女!”
丁丁给了他个白眼,“干嘛?”
“交个朋友啊!你有电话吗?”
“没有,走开。”
“美女不要这么害羞啊……”
“一边找别人去,小屁孩,我十年前就大学毕业了,都能当你阿姨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那孩子很执着。
我要笑喷了。
丁丁面红过耳,突然就发作了,“交什么朋友,你知道朋友俩字怎么写吗?你看看你那非主流的扮相,金毛狮子头,一脸痴呆像。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你到男厕所不怕被人爆菊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三流发廊倒闭了把你放出来了。不好好学习成天想这些屁事,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姐姐我是法医,专门解剖尸体的,我刚收了一个淹死的,肚子泡得跟鼓一样,花花绿绿的肠子漂了一片,我都摸过,来,跟我握手啊,交朋友啊!”
丁丁瘦削的手把那男孩彻底被吓傻,逃命似的跑出去。
丁丁发出胜利的大笑。
“你就是这么对付追求者的?是不是都喜欢装法医吓唬人?”
“不是啊,有时候我也说我专门握手术刀的,再纠缠,就煽了你!”
“哈哈!”
我看了看丁丁头上的粉红发卡,和一身白色泡泡裙以及脚上踩着的在我看来恶俗无比却颇为流行的果绿色公主鞋,无奈地说:“你也有点非主流,没事扮可爱,找事了吧。”
丁丁冲我做鬼脸,这张调皮的脸忽然让我想到了另一种调皮的脸,那个令人厌恶的法医,我怎么总能联想到他呢?
我懊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