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野草》爇之

7、那样子的菜园

　　每一个小菜园都寄放着一个田园梦。
　　田园梦，是最柔的呓语。也少有人能将梦想活到每一天，用普通和平淡来换算。
　　以后，也许最美的表白不是红玫瑰与钻戒，而是：你我同耕二分田，分成二十四畦，一畦栽你爱吃的西红柿，一畦种我喜爱的长豆角，一畦撒上波菜种子，配咱自家的草鸡蛋炒……
　　这样，梦在生活的淘洗中变得简单常见。西红柿红了，长豆角挂满架子，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每一次采摘都成寻常事，梦就成了习惯。

　　老人的菜园，最多有一分地的一小半。他照应老太太和孙子的口味，分了十多个菜畦。一畦栽上黄瓜苗，一畦点上长豆角，一畦习上小青葱，一畦撒上波菜青菜，一畦架起西红柿，一畦支起大紫茄子……菜园门口的小空地，买了两棵草莓秧，挨西墙边还架起一架大葡萄……风送来的西姑菜种子，在园外边生长，咸粥少了青头，不怕，随手摘两片嫩叶洗洗，切切，一个滚开就好……
　　轻盈的草木灰，从地锅里被请了出来，请到春季的菜园里。老人用铲子小心仔细地分配着，然后一下下翻拌均匀，这一年的肥，便上好了大半，老人边收拾还边唠叨：
　　“草出头了，过天能点几眼青货了……韭菜畦也好掀开皮纸透透气，松松土就能长叶了……今年的春天来得正好……”
　　身披亮黑皮毛的小咪子，在阳光下走着最懒的步调，伸开前腿撅着屁股拱着尾巴舒懒腰，老人不理睬，它便来回蹭着老人的腿和臂弯，“喵喵”地跟老人絮叨……
　　“你记住，”老人用铲子将发芽的野草连根挖出，然后轻轻压在篱笆缝里，一边叮嘱小咪子，“你今年拉屎，尿尿，不要乱跑，就到这园里就行，在菜根，还是好肥料，扒土盖不要扒菜根，不好盖你来喊我弄……你要做点有用的事，不能再到屋里，去年你在老奶奶床底方便，老奶奶生气揍你了吧，哦……你以后多长点记性，老奶奶爱生气你在家住那么些年还不清楚嘛，她脾气可没有老爷爷好，你只要拉对地方，老爷爷都奖励你小干鱼吃不是……”
　　“喵……喵……”小咪子听懂了，不住地答道，然后“咕噜噜~咕噜噜~”地念经打瞌睡。
　　“你跟它讲它能懂吗？”小孙子无奈，老人总对着这些不会思考的事物倾诉，还语重心长，“它在园里大小便，不也是你领着的嘛，你还求它自觉听话呢……”
　　“呵呵，人都能犯糊涂，小咪子就不能糊涂了？你多耐心教它几次不就行了。”
　　“我才不像你一样无聊，把小咪子刚拉的粑粑铲到菜根，然后把小咪子提到菜根训话，‘跟你说了多少回到菜园，到菜园，你是耳朵聋还是眼花，有点屎尿就出大门，你在外头有地怎地？！’……你都不知道小咪子那阵子看到你就赶紧到菜园菜根边蹲着，哈哈哈！”
　　“哼哼，什么东西不下心教教就学会了嘛，有什么难的，小孩子小时候都也是现学吃喝拉撒……”
　　“哎，老爷爷，你不觉得你都要把这些东西惯坏了吗，老奶奶就老说你，种个黄瓜豆角都跟自己不会长一样，还要你拿塑料匹拽着往架子上长；西红柿秧都上夹板，跟出车祸一样；西红柿重要的跟你祖太太一样，早晚还要请几次安；还有青菜叶上的虫，你都戴眼镜一片片叶子找……”
　　“哼哼，你奶奶剩张嘴除了吃喝就是瞎说，她懂什么，她一年到头屈尊来浇次水了!”
　　“那还不是你不让嘛！”孩子笑着忍着，世界上就是有老爷子这号人，自己规矩多还说怪别人随便。
　　“让她进一次菜园，我都要跟后头收拾半天！她那摘黄瓜跟掉一只手一样，抓着黄瓜都硬拽！幸亏都要八十了，一点也不知道疼惜下……再过八十年还是白过，那脑子里就自己，它哪里有空地想别人……”老爷爷不理旁边笑到岔气的小孙子，继续找着证据，“人家吃韭菜，割上面叶子，留着根再长，她非连根拔！……她哪天长远计过，都随她，这菜园早就关张了！”
　　“哈哈哈！”孩子抱着一篮黄瓜肯，直笑得呛到，咳嗽不止；
　　“你还别笑，我说的是不是？噢，她这个人就是天生要人伺候的命，正事会干什么。”
　　“我奶奶说你也不干正事，天天草啊叶啊，猫啊鸡啊狗啊。”
　　“哼，我干哪样不是正事！”老爷爷立刻瞪急了眼！
　　“我奶说你天天喂小咪子干小鱼，打死个老鼠放小咪子面前，小咪子吓得嗷嗷的；我奶炒辣椒干小鱼多放了点干小鱼你就叽叽咕咕，她难道不会比较嘛。”
　　“嘿嘿，猫吃点腥口好养，听话……”老爷子突然不好意思地笑着辩解；；
　　“还不止这一个，你养那么多的母鸡，不让老奶奶杀一个吃，个个都老得不能下蛋，你还天天喂玉米小麦……”
　　“怎么不下蛋啦？！多少之说啵。你奶奶就瞎说，就跟吃她嘴里不是鸡蛋一样。她天天就没正经事，除琢磨吃喝还能怎么！那鸡我都养得好好的，又碍她事了？吃老母鸡上街里买就是，想吃家里的要有本事就自己进鸡圈抓！”
　　“她昨晚抓啦！关石磨底下，你今早不是起个大早给放了么。你就老是惹她生气，她生病，吃个老母鸡又不过分……”
　　“那鸡还下蛋呢！”老爷子又再次为那只老母鸡申辩，“这两天天热，觉都睡不好，哪有功夫下蛋，这个把月就当放假休息……天转凉就好了……再说鸡屎沤沤还能上地呢！”
　　“那你那鸡都太奇葩了，吃粮食都是你端着干瓢送到跟前才吃，老奶奶你还没这么伺候，她就说你就是劳碌的命，一个东西让你省心你就闲死了！”
　　“喏，那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这只瞎眼鸡去年生过鸡瘟，一只眼烂瞎了，另一只眼老花了，你就靠它自己找食吃不就是等死嘛。”老爷子动情地解释，理由很充分，还振振有词。
　　“那还是太老了。”孩子不知道找些什么话能让老爷子与众相同，他觉得这件事比吃自家老母鸡还难，“你前几天还把瞎眼鸡关菜园里，让它吃青菜。”
　　“喏，光吃粮食不噎得慌么，你吃干米饭还喝碗茶，鸡就不能讲究下，调和下饮食嘛！”
　　“哼，不陪你弄菜园啦！你这都是些歪道理，人都不重要了！连老奶奶都说，你园边的野草长得比青菜还高，真不知道你把肥上哪里了！”孩子气鼓鼓，扔下菜篮子，抓几根嫩黄瓜就跑去玩了。老人呢，一点都不生气，看孙子这气鼓鼓的样子，反而觉得可爱极了，好玩极了，开心极了。
　　“早点回来！别忘喊你奶来家做饭噢！”末了，老爷子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然后继续给青菜叶子逮虫，把黄瓜秧向上扶扶，扣上根白色塑料匹，小咪子擦着他的小腿叫着，讨人关注。
　　“齁动，齁动，不要急，这才几点，你早晨吃那么多一碗又饿了？这一天也很忙？都不见你逮个老鼠……你先自己到那边草里玩玩，等老爷爷把手里活干完……哎，这一天到晚的，鸡也找猫也找，我都成保姆了……”
　　小咪子真懂了，懒松松地歪在草中，打着哈欠。

　　别人看着不起眼的事儿，他都能料理得有模有样，还多了几分趣味，他把认真心甘情愿交给了最微小的物。
　　似乎，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能比他重要、重大，他连一棵草也要考虑，也要谦让、爱护，在所有之后，才是自己，才是那个乐在其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