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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可触及: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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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扎在淤泥与刘雪语身上的水草根系像是难以计数的锁链,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乔思月的大脑已经开始恍惚,求生意志让他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然而他抓住刘雪语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
他的眼前,二十二年化为短短的刹那,苔藓野草岁岁荣枯,星辰日月昼夜轮换,无数人的或喜或怒都眨眼而过。
水草开始快速蔓延,从他们交叠的手脚往乔思月身上爬去。
他的手指最先感受到细密的针扎的痛,紧接着是脚腕上一圈又一圈被紧紧缠住的痛。
痛苦让他混沌的大脑得到片刻的清醒,但同样窒息的恐惧也更为剧烈。
油绿色的暗调试图吞噬掉乔思月,车灯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此刻死亡与黑暗同时降临。
乔思月的鼻尖已经开始有气泡不受控制地冒出,致命的水流跃跃欲试,往他的鼻腔中钻。
他的脸色憋得通红,死死抓地的水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车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乔思月的意识也越来越恍惚,他的嘴已经不自觉地微微张开,点点气泡冒出。
他的脑子里闪过林春儿的脸,阴郁的平凡的一张脸。
乔思月再一次尽力往光的来源挣扎。
水草的根系开始崩断,他终于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他的左手指尖感受到了潮湿的空气,刘雪语抓住他的的手也松开滑了下去,只要放开拽住的手腕,乔思月就几乎立刻能浮到水面上换气。
然而他仍旧死死地抓住那只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发紫,开始呛水,咳嗽。
水面之上是黑云压城,狂风暴雨。
水面下,汽车的车灯已经开始闪烁。
他的左手在水与天之间冒出那么一点点,拼命地晃动。
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一点点火苗,或是夏雨里的芽尖。
水流终于冲破了防线,乔思月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睛、鼻子没一个地方不痛。
点点猩红飘进了水里,这一次扩散得极为缓慢。
乔思月浑身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这点点猩红一同离体而去。
粼粼的光似乎在慢慢飘远。
他被带着开始下沉,而活命的希望就在咫尺。
黑暗侵蚀他的视野,水草进一步地缠绕。
只要再往前一点,一点就好……
冰冷的河成了海,巨浪滔天试图淹没指尖。
只差一点,他的头顶几乎露出水面,然而一层薄薄的水将他困住。
光仍旧在晃动,黯淡却又粼粼。
他的左手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那只手稳稳地将乔思月拉出了水面。
雨势渐小,天色稍霁,一点点光从云层的缝隙当中透出来,那是夕阳的落金。
乔思月咳得撕心裂肺,大口大口地吐着水,一张脸上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然而他的右手仍旧紧紧抓着刘雪语的尸体。
救他的人拍了拍他的背,长长的袖摆拖在地上,竹叶青青不因泥沼而显得污秽。
乔思月流着泪水的眼睛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含糊不清地道了声谢。
他伸手想要把脸上的水抹干净,却发现自己手一直在颤抖,哆哆嗦嗦,控制不住。
等他勉强把脸上的水擦了些,那个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乔思月喘着气四处望了望,只有两岸的山丘和一片枯草,没有人迹。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刘雪语的尸体,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的脑子仍旧是懵的,像是呛进去的水还在里面打着旋地流,又像是仍旧陷在刘雪语的记忆中。
雨滴仍旧嗒嗒地落在河中,也打在乔思月的身上。
一片旷野之间,唯有他和一具尸体在一处。
枯黄的草歪七扭八地晃着头,却再没有第三个谁来。
阴冷慢慢沁进他的每一寸皮肤,沁进他的肉与骨。
他缩成一团,望着刘雪语的尸体。
死亡让她变了一个模样,膨胀、颜色诡异,和生前的美丽相比完全不同。她仅剩的半张脸上有着拇指大小的乌紫色瘢痕,一共五处,一处在右边眼睛下面,另外四处拢在右边的腮上。
那些水草还有些残留在她的身上,离了水以后就成了死气沉沉地一坨。
“……乔……”
风雨中有模糊的声音响起,乔思月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挣扎着站了起来。
然而没有人……
他呆呆地立在这里,像是一桩被白蚁蛀空的朽木。
天色又一次地慢慢阴了下来,云层后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
水中突然猛地窜出一个身影——殷博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却稳稳当当地将一道黄符贴在了刘雪语身上。
乔思月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一痛,就看到蓝色的火焰吞噬了刘雪语的尸体,紧接着黑色的灰烬飘出,进了殷博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白色瓶子里。
灰烬被收入瓶中,整个瓶子发出流转的光,变成了一副镣铐。
河中突然升起浪花,一个身影闪现,就在这一瞬间,殷博容猛地出手,镣铐径直砸在那道身影上。
水面霎时平静了下来,那道身影露出真容——刘雪语,仍旧是活着时刻模样的刘雪语。
她消瘦惨白,被镣铐困住,不得动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乔思月,却没有其他的什么举动。
乔思月看着她才发现她和自己记忆中长得并不完全一样,或许是因为过于瘦弱,比记忆中要难看一些。
她张开嘴,似乎说着什么,但是没有声音发出。
乔思月却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踉跄几步,被殷博容扶住,抬眼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男人状若癫狂地在刨之前刘雪语尸体所在的土。
殷博容警惕地看着他,乔思月却觉得他有些眼熟。
乔思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脑子终于转动了起来:“毕文宣?”
男人抬起头,看向乔思月:“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他的眼中血丝密布,一身衣衫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红痕淤青。
“这位先生,我们正在办案,请您立刻离开,否则会被视为故意破坏办案流程……”
殷博容话还没有说完,毕文宣向他扑了过来,跪在他的面前:“让我看看她!我知道她一定就在这里,你们是来抓她的是不是?你们一定能让我看到她!”
殷博容连连后退,避开他。
殷博容秀气的眉皱起,乔思月隐约闻到甜腻的香气,香气氤氲,让他昏昏欲睡。
乔思月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被冰冷的雨水给砸了个清醒。
毕文宣仍旧紧紧盯着殷博容手中锁链的另一端,像是疯魔了一样,连眼睛都不眨。
刘雪语又说着什么,但是乔思月听不到,只看到她的嘴不断开合,身形也单薄了许多。
殷博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他扫了一眼毕文宣,却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了起来。
“叮…叮…”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确定已经清除干净了吗?”殷博容问道。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殷博容点了点头,“准备回去报告。”
他挂断了电话,看向乔思月:“能走吗?”
乔思月点头:“可以,走回去?”
他的嗓子沙哑得吓人,如同垂死的老者。
“白先生马上就到。”殷博容将手机放进兜里,眺望了一眼,看到了远处的越野车。
越野车开得并不慢,一分钟不到已经就在近处。
“等等!把她留下!”毕文宣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往殷博容身上扑过去,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锁链。
殷博容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啊!”毕文宣摔倒在地,捂着手臂惨叫。
乔思月睁大了眼睛,他亲眼看到锁链上一闪而过的蓝紫色电芒洞穿了毕文宣的手臂。
“走吧。”殷博容伸手,拉起乔思月,往越野车后座走去。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子热度,让乔思月一哆嗦。
暖气终于让他脑子没有那么僵硬:“就把他丢在这儿吗?”
“马上会有人过来带他离开。”殷博容看了一眼山崖之上。
乔思月撑着殷博容坐上了车。
“夫人,车后座有干净的衣服和毯子,您可以小憩一会。”白康高说道。
“谢谢。”乔思月低声道。
越野车的前后座之间升起一道黑色的屏障,乔思月换了衣服,裹紧了毯子,昏昏沉沉,几欲陷入梦境。
但睡着之前,他疲惫的大脑终于想起了什么——殷博容的衣服是干的,手机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