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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菊花从此不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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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蛩的叫声很响,牧野头几年住进来的时候,会很暴躁的碾死这些秋蛩。
 不过现在他并不打算这样做了,更深露重,受不得寒,所以他坐在长廊里。
 “青青,你可看见了,这满园的菊花,我一直都觉得你在这些菊花里看着我。”牧野说道。有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道道的褶皱。
 深秋了,雨下不停。竹篱旁边镶嵌着一口银色的井栏,还有一个梧桐,正在老去的梧桐。伶仃落叶。
 “青青,这枚金簪和你真的很搭配。”牧野从胸口掏出来一枚金簪,放在鼻翼闻了闻,嗅到的却是一股衰老的气息。
 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椅子,上面摆着一件衣服,光鲜亮丽,奢华至极。
 这间宫殿有很多地方拆掉了,只留下了这个回廊——回履廊。就是在这个地方,牧野把手中的金簪送给赵青青。
 牧野命赵青青辈步履,廊虚而响,故名响履廊。只是后来,不管牧野如何,回廊再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你还是像当初那样美丽,我…我却已经老了,你怨我吗?”牧野对着椅子说道,泪眼朦胧。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这些菊花也已经盛开了十八年。
 天空落起了雨,皇宫里,则是有着更大的一股暗流。
 牧天命站在皇城。
 “嘶……”
 一辆辆的马车疾驰而来,从马车上走下来一道道人影,这些人影就像秋雨一样,可是汇聚在一起,也足以淹死任何一个人。
 “陛下。”
 牧天命点了点头,这些发须皆白的老人就是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雨水落在他们的身上,有些冷。站在一旁撑伞的卫兵一言不发。
 “刘木作还没有过来吗?”牧天命问道。
 腰间挂着一枚硕大金牌,牌子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勇。
 勇将军跪在地上,道:“灵柩已经到了。刘木作……他没有过来。”
 一辆加长的马车,牧天命走上前,掀起上面的雨布,金丝楠木做的灵柩露出来,精美异常。
 “不等了,走。”牧天命说道,他的眼底里有着兴奋,那颗金丝楠木整个燕国,也只有刘木匠可以做出来一个完整的灵柩。
 换了任何人都不行。
 牧天命没有撑伞,他身后的那些老人也没有撑伞,只有跟在人群后面一方灵柩周围挤满了撑伞的士兵。
 “父亲。我来了。”
 牧天命到的时候,牧野刚刚燃起炉火。整个院子里就弥漫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先进来。”牧野道,他低着头,想把火势变得再大一些。
 牧天命走了进来,月光石的亮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身洁白。
 “父亲,这里的菊花的香味不如金丝楠木。”牧天命说道。
 牧野蹲着,他抬起头,说道:“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是,先皇。”
 发须皆白的老者说道。
 “好,好,好。”牧野一点都没有生气,这些东西已经不值得他生气了,他道:“我这碗汤还未好。”
 “我等父亲喝完。”牧天命依旧站着,这里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是赵妃,一张是牧野的。他都不想坐。
 “咕噜……”
 牧野拿起一旁的沾水的布,把炉子端下来,从倾斜的缺口处,流淌出泛黄的液体。
 “你一直都很奇怪,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牧野把炉子放下,说道:“汤太热,不需要你等太久。”
 “愿闻其详。”牧天命一点都不想愿闻其详。
 “黄连汤虽然苦,可是他能让人想起不少的东西。”牧野端起白瓷碗,不住的吹着气,他道:“人老了,好多东西都会忘,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记得。”
 “我知道,父亲。我一直都记得,比如圆顺八年。”牧天命开口,他看着后者,不悲不喜。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那是我做的第二件错事。”牧野叹了一口气,他开始喝汤。浓稠的黄色液体从瓷碗中开始流进他的嘴里,不难想象出来,这是对味蕾一种极大的挑战。
 许多事,习惯就好了。
 在场的老人都是颤颤巍巍的,他们在恐惧,如果可以,他们很想割掉自己的耳朵,变成聋子。
 有些事情,比如说是圆顺八年,他们可以私下议论。但是绝对不能听到一个人谈起。
 比如说牧天命。
 “当年的那些人都在吗?”牧野道,他的眼眸扫过一个个老人。
 牧天命点了点头,道:“除了两个故去的,都在了。”
 黄连汤已经喝完了。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
 只不过这白瓷碗里已经换成了黄连鲜。
 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噗通!
 须发皆白的老人们,跪了下来,他们惊恐的意识到,今天夜里所有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用他们的命来换取皇位。
 “陛下,臣错……”
 牧野道:“不,你们没错,有错的是我,不应该让你们安稳这么久。”他抬起头,看着满园的菊花。
 “这第一件错事,就是错信了你们的话,是你们害死了青青。”
 “滋啦!”
 血肉飞溅。
 牧天命向后退了几步,这些人的鲜血实在是在肮脏了。
 刀,一道道的刀光闪过,这些年迈的老人,头颅就像腐烂的菊花,垂落在地。
 “谢谢。”牧野说道。
 “这些人也是我想杀的。他们是所有事情的根源。”牧天命招了招手。
 立即就有一队人抬着灵柩走了上来。
 灵柩上没有沾染一滴的鲜血和雨水。干燥异常。
 “这么好的灵柩,还真的和我搭配。”牧野手指轻抚着,他转身道:“不要去招惹他,他是妖星……”
 “我是天命。”他截断后者的话,转身而走。
 牧野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躺到了灵柩里。直到他眼前最后一抹光亮消散,从他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洛阳城。
 帝二十五年,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于乙亥日奄忽升遐……
 洛阳城里除了国色生香,所有的地方都冷清了下来,因为没有人敢去管国色生香的事情。
 静林寺。
 一位有着门框宽的和尚,鼾声如雷。
 和尚不能吃肉,可在这个和尚的屋子里,跑过的小沙弥鼻子忍不住吸了吸,眼睛也泛出光彩。
 “无能师兄,快醒醒,主持让我唤你过去。”小沙弥长得白净,甚至是有些女态。他伸手摇了摇昏睡的和尚。
 只感觉像是庙宇里面一尊巨大的佛陀。
 “干啥嘞,瘦不拉几嘞,早都给你说了,要多吃点肉,就不听。”无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拨弄下来一大团眼屎,揉碎在身上。
 “主持都交待俺啥了?”
 “皇帝宾天了。”小沙弥嘿嘿一笑,他越来越觉得香气四溢,他道:“师兄,我就知道这么多。”
 无能沉默了一下,从屁股底下拿出半个狗腿,递给后者,道:“吃罢,可怜人嘞,你先吃着,吃完喽,记得洗干净。”
 他站起身来就是朝着门外走去。
 小沙弥馋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什么佛经礼仪,都不如这点狗腿来的实在。”小沙弥抱着狗腿啃了起来。
 钟楼,迭起的飞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从钟楼上传出的响声可以弥漫整个洛阳,而随着响声,所有人都将会知道,皇帝宾天。
 静林寺最无用的一个和尚。
 而静林寺中除了无能,根本没有人可以敲得起这门钟。
 三万下。
 皇宫。
 牧天命穿着成服,他看着眼前的衰败的菊花,忽然道:“来人,把这里给我平了。”
 “是。”护卫从一旁走了过了。
 他身后,是一方灵柩,散发着浅浅的药香。
 在地上,白瓷碗中已经开始泛黄。盛了二十多年的黄连鲜,白瓷也会变成黄瓷。
 牧天命低头看着,忽然捡起来,把白瓷碗放到灵柩上。
 “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