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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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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冬夜。
悠扬的风琴声伴着雪,在罗马式建筑的拱门前打了个旋。灯光温黄的小酒馆里,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举杯声。所有一饮而尽的欢呼声里,夹杂的都是异国他乡的酸楚与寂寞。
因为这是2016年的1月27日——中国的除夕夜。
1月27日是个寻常的周二——对于捷克人来说。那天下午,我们的捷克语老太太热情洋溢地上完了一节语法课,临下课时用中文对我们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下午四点的阳光照在查理大学宽大的欧式拱廊上,我,二饼,Jade,尼诺四个人并排坐在廊檐上,对着伏尔塔瓦河启开一瓶啤酒,思考着能搞点什么活动,让新年更有仪式感。
说到底,即使社交恐惧症如我的朋友Jade,也不想只是开一瓶啤酒在贝尔塔瓦河边庆祝新年。
正是惆怅无端之际,我们圈子里的灵魂人物二饼说“要不要来点刺激的?”
“什么刺激的?”
“夜店去不去!”
“上次陈一条在夜店睡着的事你们忘了?”尼诺说。
陈一条,就是鄙人我。
我人生第一次去夜店实在是个错误。我因那会儿失着恋,以为那种地方会让我忘记伤痛,便心一横和朋友们一起去了。失恋的人总是万念俱灰,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我便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喝闷酒。两杯威士忌下肚,我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任凭那些嘈杂的音乐在我耳边掀得地板都要飘起来。
这件事被他们嘲笑了很久。
我露出一个佛系的微笑,对二饼的提议不置可否。
二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最后说:“那就去捷克华商联盟办的那个活动吧,嗨是肯定嗨不起来了,不过好歹有中国人,大家可以去露露脸,就在斯乐兹斯克那边的酒馆里。”
于是,作为布拉格华人群体里不可忽视的一支有生力量,我们一帮穷逼留学生,便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斯乐兹斯克。推开酒馆厚重的玻璃门,迎面一个穿着唐装满脸青春痘的捷克小胖子,笑容可掬地登记每个人的名字,我们一问,原来每个与会者都要交300克朗。虽然这笔钱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本着打肿脸充胖子的精神,大家都视死如归地掏出了钱包。四饼一边掏钱一边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我们几个在宿舍聚餐好了,我上半年从国内带的大红袍还有半袋,留到现在,就等着过年跟你们打火锅呢。”
四饼这半袋大红袍藏藏掖掖了半年,多少个馋虫上脑的晚上,我想火锅料想到夜不能寐,我甚至去敲过他宿舍门,他都不肯拿出来。我没好气地说:“四饼同学,你不是说这半袋火锅料早吃完了吗!”
“不是我抠门”四饼说——虽然他就是:“你缺乏对火锅料起码的尊重,你竟然用我的火锅料煮方便面!”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让我煮什么?这里有什么可煮?谁不想煮虾丸面筋冻豆腐?你那半袋大红袍今天是跑不了了,晚上回去肯定还得续,这种场子,铁定吃不饱。”
小酒馆里架起了二十来个方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百多号人。除了我们这些散客,其他都是单位组织来的。我们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些人里有华侨,华商,国企外派人员,甚至还有使馆官员。
二饼一向自诩为留学生圈子中的领军人物,这种场合,是十分适合他的。于是酒席一开始,二饼就端了个杯子撒丫子满场敬酒去了。
Jade小声问:“要去敬酒吗?”Jade一向是有社交恐惧症的。
我安慰她说:“我们过来,代表的是自己,身后也没有什么关系想打点。你觉得不自在就不要敬,过年图的是开心,自在随心就好。”
于是,我,四饼,尼诺和Jade便找了个角落,一边狂吃桌上的玉米片,一边欣赏着国人精彩的寒暄文化。
四饼说:“超市的玉米片才15克朗一包,我们每人要吃够二十包的量,这波才不算亏。”我对四饼叹为观止。虽然抠门是我们留学生圈子的普遍现象,但他还是抠出了境界。
尼诺讽刺说:“隔壁桌的五粮液3000克朗一瓶,你去喝上半瓶,我们四个人还能有零头找……”话音未落,突然被Jade打断:“同志们,前方有敌情。”
我们抬头一看,是二饼带着人来向我们敬酒了。
离敌人到达战场还有五秒钟,我们便立马停下吃玉米片的手,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摆出了最可掬的笑容迎了上去,说一句“同在异乡为异客,新年快乐!”,然后装出豪迈的姿势抿一小口酒。等对方转身后,我们迅速切换表情,坐下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薯片。
虽然这些场合与我们有些不适,但新年这个热闹是非凑不可的,作为一群流浪的孩子,没有什么日子比传统佳节更让我们需要身份认同感了。
尽管我一直偷偷地用饮料兑红酒,但喝到第五杯的时候,整个人也有点微醺了。我跌跌撞撞地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路上还撞到了一个人。
说出对不起的一瞬间,我抬头瞥了一眼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棱角分明,眼神坚毅,既有欧洲人的张扬,也有亚洲人的收敛与含蓄。
这张脸,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上带着不干与愤恨,我多希望眼前的人就是他,又不希望自己看到他……酒意涌了上来,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回到了座位上,靠着Jade的肩膀,竟然又在一片嘈杂声中睡了过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走的时候大概是他们扶着我,推开了小酒馆厚重的大门,屋外的街道上清冷而静谧的空气冻得我清醒了那么一瞬间,于是我隐约听到有人在道别,然后又睡了过去……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第二次见于苏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