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荧惑志·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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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的江水上，一只画舫小舟静悄悄地离开游船码头，江面水汽渐渐将岸上的花红柳绿、莺声燕语隔了开来。
小舟摇摇晃晃，烛火映出窗上的两个影子，忽明忽灭，颇有一番暧昧春情。舟内，琼玉姑娘发髻松绾，罗衫半露，正笑着将酒杯递给对坐的男子；男子也未接过，而是就着琼玉的手仰头喝了，五指在女子滑嫩的手臂上流连。
“这二人小舟，随波摇荡，果然是别有情趣啊。不愧是明州，就连燕馆歌楼都比别处风流。”男子笑得心意昭然。琼玉娇嗔一声，复将酒杯斟满。
对方一口饮尽，又说道：“素闻琼玉姑娘琴艺精妙，不知杜某今日可有幸一闻？”
琼玉姑娘听了却有些为难：“奴家近日不小心伤了手腕，未携琴登舟，恐怕要扫官人的兴了。”
杜公子听了直言可惜，叮嘱琼玉好生休养，又叹道：“说到琴艺，听闻明州曾出过一位女乐倌，琵琶一曲名动天下，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那女倌是叫什么来着——对了，‘惜奴’，是这个名字吧？”
琼玉一愣，然后垂首低眉，也跟着叹了一叹：“好像是吧，大约是两三年前？我也好久没听人提起这名字了。”
杜公子似乎颇有谈兴，接着说道：“我听说这惜奴姑娘是有一日突然不见的，坊间都说她是和相好私逃了呢。你们同在一个行当，私下可有什么消息吗？”
这话说的已有些失礼了，琼玉秀眉一蹙，唇角就带了一丝冷笑：“官人跑到我船上，却句句不离别的女子，就不怕我生气么？”
杜公子见琼玉神色不虞，连忙哄道：“我只是可惜，惜奴姑娘才貌双绝，别是被人骗了才好，”他呵呵一笑，“不过杜某向来老实可靠，绝不会辜负琼玉姑娘这样的佳人，你说是不是？”
琼玉听了，脸色莫名变得阴鹜起来，却拿袖子掩住了。
“是么。杜公子当真不会负我？”琼玉眼波流转，玉手再递过一杯酒来，“那公子便将这杯酒也喝了罢。”
杜公子随手接过，眼底一片澄明：“这又有何难。“ 然后干脆饮下，倒是甘之如饴的模样。
只见琼玉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层，男子却仿若未觉。他微微向后一靠，看着琼玉莫名有些诡异的表情，犹自气定神闲地斜坐着。半晌，却忽然“哧”地笑了一声。
“就是再喝十杯也没什么，” 男子慢慢收起了一脸玩味色相，“你这‘离魂散’，对我可起不了作用。” 这话听得琼玉一惊，脸上的狐疑之色再也藏不住。
只见“杜公子”将右手伸到面前，掌中隐隐有灵气流转，待他将手放下时，却是一张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清丽面孔，正冷冷地盯住琼玉。
“你——”女子双目圆睁，眼神狠戾道，“你是谁？！”
“姐姐不记得我了么？三日前我们在河港码头，还有过一面之缘呢。只是你那香帕子我送人了，没法还你，”小尤笑笑，“还有昨日在宋家药铺，我们可也是见过的。”
“琼玉”表情扭曲，身上霎时涌出阵阵黑气，却正是此前从杜家奶奶身上逃离的噬魂鬼。只听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厉嚎，斥道：“我不管你是谁，今日就把命留下吧！”
小尤易容设伏，这回是真的做足了准备。她躲过一击，闪身直接绕到了“琼玉”身后，墨玉刀柄直攻对方脑户穴。噬魂鬼的动作一下迟缓了许多。
“婆婆说你喜欢女身，我就觉得奇怪。明明鬼力尚存，为何偏偏挑中杜奶奶上身？”小尤一边出手一边说道，“只怕你早就盯上了那药铺家女儿的身体，想借老人的模样让她放松警惕吧。”
那噬魂鬼也不答话，蓦地向后一抓，小尤却早已等在那里，将浸满荧惑清露的匕首向前一送。女鬼之前已被荧惑草伤过一回，哪里还抵挡得了，当即后撤倒地。
下一刻，她用尽余力往旁边的小窗一扑，却是眼见不敌，想要跳湖脱身——
小尤勾唇一笑。刹那间，舟外光芒大涨，事先设下的禁制被触发，牢牢地将想要逃跑的女鬼困在其中。小尤默念口诀，禁制光牢便层层缩小，转眼间化成了一人大小的透明“茧蛹”。
“这二人小舟，不仅有情趣，还很方便我办事呐。”
噬魂鬼越发嘶吼挣扎得厉害，只是她身上不断漫出的骇人黑气转眼便被光茧吸收殆尽，却在茧内慢慢化出了另一个模糊人形来。
小尤不紧不慢地说道：“琼玉姑娘的身体，你已占用多时，该还回去了吧，惜奴？”
那人形犹自挣扎不休，口中不甘心地喊着：“你，你是怎么知道？！”
小尤却不回答，而是说道：“就算你遭情郎背叛害了性命。也不该为祸世间，更不应伤及无辜。我今日便替杜家收了你。”
女鬼以为自己就要魂消形灭，悲恸哭道：“世间男子皆负心薄幸，就算全杀光了又有什么可惜？我附身在那老妪身上，也只是想寻个清白人家重新活一回罢了！你为何偏要阻我……”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消散，那光茧也越缩越小，最后被小尤伸手收到袖中。
江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被救下的琼玉仍在船内昏迷不醒，脸色衰败，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小尤喂她吃了一颗丹药，只待明早靠岸后被妓馆的人发现救回去，也少不得要躺上十天半个月养回阳气。
小尤这时才自言自语道：“明明已化厉鬼，还妄想做回常人么？附在琼玉姑娘身上时，尚因指节僵硬不能奏曲呢。噬魂鬼若想存续，只能不断吸食魂魄，我哪能放过你去？”
原来小尤今日从杜家离开后，便到河港附近追踪此前留下的印记，最终竟一路找到了初到明州时，曾有人在二楼丢绢搭讪过她的那家妓馆。既然噬魂鬼被小尤伤了之后逃到这里，这妓馆多半是她生前熟悉甚至死后也附身害过人的地方。
暗暗打听下来，近来只有琼玉姑娘的恩客有过异常，这才有了刚刚制服女鬼的一幕。至于惜奴姑娘的事，也是小尤在妓馆辗转听说的。小尤在意她的理由也很简单：若要成厉鬼，亡魂必有极强的怨念，多半是生前蒙冤横死，而这一带几年来只有惜奴下落不明，颇为可疑。
当年大家都以为惜奴是与情郎私奔后失踪，事实却可能并非如此。那名男子失踪前曾向亲友透露对惜奴私有财物的贪念，恐怕惜奴是私奔途中被他背叛，谋财害命，于是因怨念化鬼，附身害人。
风尘女子多薄命，惜奴的身世也确实可怜可叹。只是对待噬魂鬼是绝不能手软的。小尤谨记本职，这边处理完毕，便打算回孟记复命。噬魂鬼已被净化封禁，须得交由冥府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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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明州的第四日，无念照例来“孟记”酒肆回报冥府事务。小尤将那噬魂鬼的封印交给无念，托他上交给判官。
无念对冥殿的情况一向清楚，小尤交代完此事，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最近阎罗王殿下可在冥殿？”
无念吃着刚买的糖饼，看了她一眼：“殿下一年之中，总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冥界。这几日貌似也外出了。”
每回见到无念，他要么是在吃东西，要么在买吃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当差。
小尤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对了，东岳的傲徕峰，你可熟悉？”
“傲徕峰？那不是殿下继任阎罗王之前，曾清修过的福地吗？”无念以酒代茶咽下最后一口，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尤奇道：“阿琰殿下从前竟是在傲徕峰修炼的？这倒是没听说过。”
无念嗤笑一声：“你资历尚浅，没听说过的事情可多了。一个月前你连殿下是谁都不认得呢。”话虽如此，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殿下在傲徕峰修炼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你别说话说一半嘛。”小尤催道。
“因为阎罗王殿下的师父——太清仙君的洞府就在东岳傲徕峰。”答话的却不是无念，而是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的孟婆。小尤赶忙起身让座，乖巧道：“婆婆，您来啦。”
孟婆对小尤封印噬魂鬼一事还算满意，便也多说了两句：“太清仙君是师尊的妹妹，二人百年前还曾共同执掌冥府。不过太清仙君云游在外已有数十年，琰摩罗殿下作为她唯一的徒弟，也接管冥殿近百年了。你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孟婆口中的师尊，自然是指曾点化过她的东岳帝君。只是东岳帝君竟还有个妹妹，以及看似不正经的阿琰居然已当了这么久的阎罗王，还是让小尤大吃一惊。
可那神秘人留下的“傲徕峰下”四字线索，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孟婆说完，转过头来问了和无念相同的问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尤一时没想好说辞，孟婆却笑了笑：“是和青城有关吧？罢了，我也不问了，”然后又指了指无念，“你也回去吧，顺便给青城送个信，就说婆婆想他了，让他得空来看看我。”
小尤辨不清婆婆话里的意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转头一看，无念这小鬼已不见了。她自己琢磨了一番，原本怕耽误青城的事，一直没主动联系他，这回婆婆出面也好，起码可以了解一下青城的近况，哦不是，是了解一下他差事办得怎么样。
小尤觉得自己有点太闲了。正巧明日是七月初六，乞巧街市要开了，有两天的热闹可凑。小尤愉快地决定，明日就去桑家瓦肆给自己找点事做。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荧惑志·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