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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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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娘在很远的城外,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玉楼见到她的时候,她卧在炕上,只剩一把骨头,头发黄白夹杂。她却记得她的眼神,温柔和气,满是怜爱。即便这双眼睛现在黯淡无光了,却还是慈爱的。
玉楼站在炕边,俯身看着她。
冯大娘眼角流出两行泪来,喘息着说:“小姐,还能见到你呀。”她的喉咙像是被抠住,声音支离破碎。
“你怎样了,妈妈?”玉楼这样说。陆福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
“好的,我很好。我就要上路了。”冯大娘发出沙子被风吹乱一般迷离的声音,“在我去忘川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这样,我才走得心安。”
说到这里,冯大娘脸上淌下一条一条的汗,填满了她脸上的沟壑:“你娘,是被你爹杀死的。”她伸出干枯的手,抖抖索索的从枕头下拉出一个包袱皮,递给陆玉楼。
“你该还记得你脖颈上那条疤?”冯大娘汗水涔涔,“当时你娘抱着你,你爹来抢,不小心拉了个口子。当时你撕心裂肺的哭,脖子渗出血来。你娘心疼不过,把你给了你爹。然后,”她嘴唇颤抖着,“她就被你爹杀了。”
陆玉楼打开包袱,抖落出一件物什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细细看着这件沾满血迹的衣裳。紫底白花儿的绢葛,污了陈年的血迹,混混沌沌着一片奇怪的图形。她娘的血迹画出来的图形,好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只是这花儿色织污浊,看上去透出阵阵的恶心。
她看了一阵儿,眼前黑了几次,又亮了几次,却始终站得稳稳的。她平静的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娘呢?”
“是他喝醉酒了啊。他从外面回来,你娘在屋里哭。想是他觉得烦。那阵子,段离先生刚刚去世。他死在奇毒之下,很难看...全身都烂掉了。你爹回来吐了很多次...因为毒药是出自唐门,他便上门逼问买家。唐门死守规矩,决不肯说出是谁买药毒死段先生,你爹因为要参选武林盟主,也不便与他们翻脸,只好回家喝闷酒。”冯大娘的声音越来越暗哑,“你娘每日积郁在心,常常的哭。这惹得你爹很不高兴,他便写了休书,要迫你娘离开。你娘别无它路,只好抱着你准备离开。你爹说你是陆家的骨血,决不许带走,这才...”
陆玉楼盈了满眼的泪,嘴唇咬得发白了。她呆立半晌,突然却喝道:“你以为我信你?你不过是一个下人,如何知道这些?你编造谎言,到底是何居心?我念你曾悉心养育我,与我也算有恩,因此来见你临终一面。却不想你胡说八道,满口诳言!到底是何人指使你...”
陆福轻轻的截断她的话:“小姐,她去了。”
陆玉楼骤然停口。她看看我在炕上的妇人,眼睛仍然睁着,却是没有气息了。
“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吗,阿福?”陆玉楼问着,心里发虚。
“小姐,你要相信老爷也没什么不对。人生父母养,讲的是个孝道。”陆福低头说着,“当年那休书,倒确确实实是我替老爷烧的。因他身上溅满了血,沐浴去了。”
沐浴,确实是陆远山爱做的事。
他在家里修了数间浴室,别致逸丽,极尽舒适享受之事。他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泡在热汤里,理理自己的思绪,想想以后的事。
陆远山是个凡事都很有计划的人。只是,最近他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在接到宋雪原的帖子之后。
虽然这位年轻人是来与他决战的,他却不知怎的有点欣赏他。
陆远山在接到宋雪原的帖子之前,已经听闻他很久了。再见到真人的时候,他多少有点意外,却又有点熟悉。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像段离。当然,他们的样貌是全然不同的,神态语气却是很像。
这是个弄不清楚来历的年轻人。江湖上已有很多情报门派到处搜集他的信息,却都是无功而返。谁也搞不清,宋雪原来自哪里,师出何门,究竟使何样的剑法。因为,以前从未有人见过并识得他的剑法。他出招时不避人,任人观看。人们越看越清楚,到底明白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剑法。
然而,他却在下与碧水宫掌门陆远山的帖子中,声称他要以一百三十六式碧水剑法迎战陆远山。
谁人不晓得,一百三十六式碧水剑法在江湖上唯有陆远山一人独步?倘若宋雪原所言非虚,他又是从何处学来这剑法的呢?这引起了江湖上极大的震动,人人都翘首期待这一战,城东演武场的位子早已被人买空,六月十八这一天,武林人士都数着指头翻着黄历盼着。
人们丝毫不怀疑宋雪原能够杀死陆远山。他们感兴趣的是,宋雪原如何以一百三十六式碧水剑法对阵陆远山,
并取走他的性命。
陆远山泡在池子里,缭绕的气雾升腾飘散。他想起来他与段离初识的时候。
三十年前,陆远山迎娶段飞音。来送亲的是段飞音的长兄。席间陆远山看见人群中一个落寞的少年,穿着锦服混在仆役中,满脸的不知所措,像是被牵着线的偶人。
“那是谁?我怎么不认识?”陆远山问道。
“我爹的野种。他娘是教坊里出身的,能上得台面?”段家老大冷冰冰的说着,“他们在教坊里混了好些年,去年我娘殁了才进门来的。要是我娘在,他能敢?”
最后这一句,不知是说他爹,还是这少年。
段飞音听见她哥哥这么说,嫌恶的伸手掐了掐哥哥的肩,叫他不要再提这晦气的事。陆远山察觉,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少年。好像偶人一般没有自己喜怒哀乐的少年。
他在喧闹的人群中静默着,看见陆远山在看他,便笑了笑。
“你可曾习武?”陆远山问。
“不曾。我爹说我身子骨弱,经不起敲打。”段离充满歉意地笑笑,一贯安然的样子。
他的诗文倒好,也会吹笛子。脸颊消瘦,肤质细腻,几近苍白,有时候看着像女子。陆远山能文会武,两人常常能谈上很久。对于处事果断,很有魄力的陆远山,段离是很有几分敬慕的。只是这敬慕,渐渐的衍生出了别的意味。
段飞音成日见这娘家兄弟在自家出入,心里虽不喜,却也没得奈何。陆远山虽是脾气温和的人,却容不得别人半点不顺从。他一向有礼有节,只是这礼节带着疏离,不愿与人亲近。她看着丈夫与所谓的弟弟相谈甚欢,终日在一出,心下生出一点不对味来。这不对劲透在哪里,她却说不太出来。
一日,长兄来家,甫一进门便黑着脸。段飞音心里说这是来了,这是来了。
果然是来了。
大哥扔出一条巾子在她面前,吼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何人的?”
她不明就里,拿过来看,待看得分明,喉头差点呕出血来。这汗巾的一角,绣着“远山”二字。
“前几日我见他衣襟里不小心露出这玄色的汗巾来,便觉得几分眼熟。当下留了个神儿,叫他房里的人等他换下之后拿来与我看。你看看!你看看!他将这巾子系在腰间的。”段老大几乎语无伦次起来,“这是家丑,家丑啊!”
“大哥,兴许只是随便用用。也未见得就...”可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难道,真是这样?”她面如死灰,“我还怎么活?怎么活?”
段离被勒令不许再踏出家门一步。他每天呆在书房里,静静的写字。看起来,他很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