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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八卦王者锦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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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有云,道义与使命不可辱没,若二者并取,保其两全,舍生忘死亦不为过。
想必阿珍曾也如此恪守这句真言。
想必是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使命,阿珍才不曾予我哪怕一日相伴,也不曾施舍一句关切言语。
也不曾赐我一个温柔眼神。
也恰好在使命结束的瞬间,将我抛却。
她是一个合格的追寻者,倾其一生去追寻一个凄凉的结果。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辱没她的使命,我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我是没有辜负初秋这清爽宜人的早晨,一觉酣睡到日上三竿。
是锦鹊眼看着刚煎好的汤药就要凉了,这才三请四催将我唤醒。
我迷迷瞪瞪睁开眼,纵使嗅觉因深睡而迟钝,这满室浓郁而熟悉的药味儿,也使我在清醒的第一时间内感知。
锦鹊为我收拾梳洗完毕,我重坐回榻边,信手拿起汤匙搅动色泽阴暗的药汤,由她将半厚的素袍披在我肩上。
望锦鹊在低案边俯下身去,收拾好为我梳妆用的粉黛胭脂,连没有几样的钗冠花钿也摆放规整,纳于匣中。
不减生性单纯活泼,但做事利落稳妥的样子,却丝毫不见当初陪嫁进宫头两年的惊惶冒失。
搁下汤匙,我一口闷下尚温的药。
于三天两头就要干下去一大碗的黑色汤水,我本习以为常,不想这药仿佛有后劲,苦得直在舌尖泛酸,又涩得教人想伸手去抠喉咙。
着实被苦了个够呛,我不由自主哆嗦一下,说起话来像被锁了喉:“锦鹊,你煎药的手艺可是退步了,这苦劲儿真比以往厉害不少呐。”
锦鹊顿时委屈抗议:“公主,这怎么能怪锦鹊!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欲炼取长生不老药,皇城内外稍名贵些的药材都必严加管控。
“平日公主用药为千归、黄芪和天麻。天麻滋元益气,本为大补,属管控之内,回鹿台分不到,存货用完自然只能换成同类药效的三七。”
久病成医,这些年来对自己接触过的药也略懂一二。
三七性燥,味极苦,药效也不如天麻立竿见影。看来今后服药的间隔,又该缩短了。
我点点头,话题随口引向另一边:“父王对于长生,是越发执着了呢。”
锦鹊露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是呀是呀,而且陛下命令在桑海建造的大船已经竣工了呢!”
“那个叫,蜃楼。”忍不住小小地泼她一盆冷水。
“哎呀~就是那个意思嘛~到时候阴阳家的几大长老和护法都会去到大船里面。而且而且!我听侍奉前殿的老宦官身边的小宫娥说,云中君大人已经成为了陛下的御用炼丹师呢。”
我对滔滔不绝的她揶揄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却对她话中的内容不置一词。
“那是自然啦!”
嘿,她还引以为豪:“反正啊,长生不老,一听就很厉害。若是炼制出这样的药,皇帝陛下岂不是可以享遍这天下世代无穷的繁华?”
我见她惊叹憧憬的样子,忽而哈哈大笑。
“公主笑什么?”
“笑此事甚是有趣。”
笑这世间,竟有人在渴望一场永恒的折磨。
锦鹊竟用一副嫌我孤陋寡闻的表情看我:“这算什么,奴婢还知道更多有趣的呢。”
“哦,是吗?”
我本应付她一句,她却眉飞色舞地开始与我分享不知从哪挖来的“宫廷秘闻”。
不得不说锦鹊这丫头在婢子们的圈子里真真吃得开,什么八卦消息都探听得洗眉刷目。
一会儿说甘泉宫的那位是陛下当年强掳来的,一会儿又说那位膝下所出并非陛下血脉。
我听了这话登时作势要打:“口无遮拦!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了,你这笨脑袋还想要不想要了?”
看锦鹊顿时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脸,我只好柔声:“丽姬性情隐忍为人低调,自是不争。她自身尚且如此,有了子嗣更不与人来往也无可厚非。不曾想她如此,倒教些放肆的宫人随意编排去了。”
锦鹊犟嘴:“公主,世上哪有空穴来风的谣传!”
“越来越放肆了,本公主现在罚你去膳房做一盘蜜糕来,让你吃点苦受点累。”
“分明是公主嘴又馋了……”
“还敢多嘴!”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领罚。”
“做好送御花园,槭木那处等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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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攀过人们头顶,开始西滑。
御花园那株槭木将影子投在东边,并愈趋倾斜。不觉一日已过半。
晨里贪睡,醒来已误了学习阴阳术课程的时间。我这般不求上进的人,倒随了偷懒的愿。喜滋滋。
我抱了琴坐在树杈上,心中以为胡亥行云流水的剑配上自己惊为天人的琴音,应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意境之高妙,连《列子》里的伯牙和子期也比不上我们。
“你能不能……别…弹…了。”
胡亥手中剑有些稳不住,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怎么样,想在年祭上大放异彩,定是需要我这般的绝音。”我有些得意忘形。
“绝音……果真是绝。”胡亥眉心一跳,“灭绝。”
我并没有听清,继续畅想未来:“说不定父王一高兴还会对我大加封赏呢。”
“是啊,说不定父王一高兴还能赐你一死呢。”
“怎么说话呢你?”
剑一收,胡亥擦擦汗:“待会儿父王要亲自检查我的功课,就先不陪你了。”
我在树上直起身子:“哎?这才半个时辰就走啦?”
那小子背过身挥了挥手。
我又道:“我吩咐锦鹊做了蜜糕,你不等她送来顺便吃上几块再走?”
他懒洋洋的声音随着步伐越走越远:“就你喜得吃那些。不过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快下雨了。”
我仰头望一眼湛蓝的天:“胡说,看这云整整齐齐,多好看,一排排的。”
像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