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银钩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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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枫坐在床上，缓缓睁开眼，身心宁静。
没想到明月楼顶，火光滔天中黑衣妖君风情万种的一笑，竟在他梦境里反复回环，就像……夏天里嗡嗡嗡在耳边招摇，又挥之不尽的讨厌蚊子。
昨夜决定就在这里住下之后，他问过了晏子渊，得知此妖应该是近几十年刚刚崭露头角的那个，没名字，只有个绰号的银钩浪子。
虽然是个新秀，实力却不容小觑，曾经以一己之力挑过好几个规模不算小的门派，惯用一把雪银色的长刀，妖力属火。
另外晏子渊特意强调了一下，这妖行事作风很诡异，不像从前大妖们大多避隐，反而是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出得起一定价码，就能雇他做事。
三十年前上代百门仙首云麓真人陨落的时候，各大门派面上和乐融融，私底下龃龉很深，因为不好自己出手，所以很多都打起了雇黑手帮忙的主意。
一时间这个银钩浪子从修仙界公敌变成了大伙儿默认的香饽饽，经常前脚被这个门派雇来砸了那个门派的招牌，后脚又被那个门派悄悄找上，为他们报仇雪恨。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就像个无良的军火商，在大战中间左右拉皮条，等到大家全都损得差不多了，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这家伙早就卷了金银法宝逃得影都莫得了。
晏子渊说到这的时候，仰天长叹一声：“幸好我们承影派又穷又弱，既雇不起大妖去害人，也不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钉子。”
江枫当时听完，实在不知是该恭喜还是叹息。
昨天夜里睡不着，他干脆就在床上打坐，打着打着竟入了定，所以昨晚承影派三人半夜出去的动静，他是一点没听到。
说起来，这是江枫这辈子第二次下无名山。
催促他下山理由只有一个，骨生花。三年前，自在藏经塔中无意翻到关于此物的记载时，他当机立断，入世寻找。
不过那一次运气不太好，他御剑行了没多远，就见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修士被困在妖蛇的阵中，左右突围不出，急得脸都哭花了。
此情此景，幼时破云主人出手相救的那一幕浮于眼前，江枫一个没忍住，就随那孩子一起入了坑。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后，终于找到妖阵的阵眼所在——相隔两座山头那么远，他特别大公无私地为那小修士斩开一条血路，要他帮忙毁去阵眼，就像唐三藏爬五行山去给悟空揭佛祖真言一样。
可惜，唐三藏回来了，这小子？跑了……
后来……后来有点惨，妖蛇是条八百年的土龙，在没有命火的年代，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妖，那都是狠人中的狠人，狼灭中的狼灭，区区一个小妖阵，就给年轻的无名山真仙困了整整十三天。
多亏是他有心愿未了，硬吊了一口气，没日没夜地与阵中小妖小煞周旋，最后给妖蛇也磨得没耐心了，干脆收阵走人。
经此一役，江枫深刻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弟弟，这都过不去，还找什么骨生花？于是就有了闭关三载不问外事的那一段。
是了，当时差点坑死他的那个小修士，就是承影派的，叫什么没来得及问，衣服绝对错不了，别家修士不能有那么寒掺，却也并不是昨晚见到的那三个之一。
江枫心想，这也怪不得他对承影派有阴影，总共下山两次，第一眼见到的都是这个破落门派的破落人，这……就当是有缘吧。
他从床上下来，记起明明这间客栈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只剩柴房”，可昨夜那个叫叶霜河的小修士拉着客栈掌柜去后院说了会儿话，回来就变成有房了，不光有房，掌柜还一个劲儿地恳求千万要住下，不住他就去上吊什么的……江枫其实很是好奇，不知道叶霜河对这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简单盥洗过，下了楼，已近正午，小小的客栈倒比昨天夜里还要冷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江枫正奇怪，刚走几步，就看着柜台里面跪着个人，着实惊了一下。
这不就是昨夜那个懒出天的客栈掌柜吗？这时候跪得笔挺，身子和地面呈完美的直角，对着墙上神龛中的一尊石头神像，低声絮叨。
“小的从前屡试不第，没脸回乡，一穷二白三餐不定，如今得一小店，生活安稳，四季五脏六腑常盈，都是托大圣灵水娘娘的福。小的所求不多，只求娘娘再不吝赐我些许，使我有朝一日也能像达官贵人一样金银万两，妻妾成群，家仆盈门，出入乘车……”
江枫环视下都快午时了还没开的客栈，心想你要是能把求神的这份心思放到经营生意上来，这愿望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等掌柜求完，郑重地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头后，他走过去，食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掌柜，我打听点事方便吗？”
“哼？……”掌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大大地打个哈欠，江枫正对着他的嘴，空气中顿时一股不可描述的异味漂浮过来。
江枫动作不明显地往旁边撤了撤，静静等着他开口。
掌柜吧咂两下嘴，睡眼迷蒙地望着他，心想就是这个人，害自己被个小鬼头胁迫：“什么事，说。”
江枫看他这一系列动作，只觉得懒成这样的书生，合该考不上功名。
“我想打听一下，近日明州城是出了什么事吗，凭空生出许多大妖大煞？”他问，记录侠客轶事的书里都是这么说的，客栈里的掌柜小二哥消息来源四通八达，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就去问他们。
只不过，纸上得来终归浅，他只学了个皮毛，并没发掘到内里的精髓，并不知道打听小道消息这种事，钱袋不出点血怎么行？
“没脾气客栈”里有脾气没骨头的掌柜的，顶着一头茅草窝，满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摆明了写着——任你长得再齐整，这种事不给钱就不说话。
江枫：“……”他想不通了，自己的表达能力难道就这么差吗？怎么城里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
掌柜的惫懒归惫懒，眼力劲儿可不差，知道什么人有钱什么人没钱，绝不无的放矢，见羊就薅。
他这小客栈一年半载来不了几个有排面的客人，昨晚看这穿着讲究的白衣剑客和叶霜河一干人起摩擦，随手抛了一个东西就让那穷死鬼转世的师兄弟喜笑颜开，虽然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想来一定也是价值不菲，至少，得是块银子。
昨儿可是他此生很难忘的一夜，生平第一次做人质，具体是这样的——
那几个人一轮争吵过后，叶霜河把他拽到后院水井旁，特别天真可爱地问：“掌柜的，我看二楼最东边的那间屋子一直没人进出过，你怎么就写‘只剩柴房’呢？”
他看这是个只长脑袋不长个子的臭小子，没放在心上，便道：“我说了没有就没有，这是我的店，用不着你来啰嗦。”
叶霜河也不恼，笑着道：“哎，掌柜的，你做生意的别这么不好说话，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就当卖我个面子，要那位公子在这住下了，日后我会记得你这情的。”
他一听就笑了：“你师兄穷得连明天的房钱都交不起，还卖你面子，你拿什么——”他说一半不说了，因为……脖子上抵了把锋利的刀子。
刀子的主人笑得依旧无害：“掌柜的，你看这个能买得起吗？”
他额上冷汗都下来了，但到底是读过书，知道些底细，也没多害怕：“臭小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修仙门派有规矩的，不能仗势欺人，无故伤害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人告发了，轻则受门规责罚，重则——”他特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逐、出、师、门！”
谁知道，对方听了，一点都不怕，反而开心道：“嗨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待的这个承影派都穷出天了，几个人跟要饭的差不多。我又不想当乞丐，可奈何掌门真人他不放我。所以我就成天寻思着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逃出去……掌柜的，不愧是文化人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着，刀锋往前推了一点，刚好挨着他皮肉。
脖子上凉嗖嗖的，他终于怕了：“小，小公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那间房都大半年没人住了，这要收拾起来，没个把时辰出不了活儿啊，你看这半夜三更的我还想睡觉呢……”
叶霜河冷笑打断：“掌柜的，有句话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要是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帮你长眠一下？”说完，指指旁边的水井。
“介，介意……”终于意识到，碰上狠角色了，他边打哆嗦边承诺，“我这就去收拾，这就去。”
“半个时辰，超过一点儿明天井底见。”
“是是是是是。”
……
臭小子仗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害你爷爷一个读书人，大半夜累得像条狗！掌柜的心想，这要不在这白衣剑客身上收回点成本，都对不起自己受的那些罪。
“公子呀，不是我不想说，只是那些妖啊煞啊的都是你们修仙人的事儿，雅得很！像我这样粗俗的市井小人哪有资格随便谈论呐~”看江枫无动于衷，掌柜的便抛砖引玉了一下，指望着他高抬贵手，再抛一块银子过来。
奈何，有些人就是不开窍，别说抛块砖，抛座山过去也不一定管用。
江枫讶异地看着他，心道受妖煞危害最大的就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没资格谈论是什么意思？换了旁人即使不明白掌柜的什么意思，也会直白地问上一句为何要这样说，可偏偏他就不会。
江枫性格安静，从小也没什么朋友，所以遇到事了，都习惯先自行解释一番，解释得通便通了，解释不通再去问别人。
这不，见小二哥不肯实话说，他的这一天赋便又出来作祟，只道是对方讳莫如深，怕说多了招来莫须有的祸事，当下温声道：“没什么的，你不用怕，有我在这里，没有妖煞能伤害你。”
……
空气宁静了一会儿。
这人怎么就这么榆木脑袋呢？
掌柜的心里面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暗骂破客栈果然风水有问题，来的客人不是穷鬼就是抠神，没银子来几片铜板也没毛病啊，穿得人模狗样，却连个屁都舍不得放，呸~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
他气闷地从柜台底下抓了条毛巾，抡在肩上，歪扭着屁股上客栈门口磨洋工去了，边磨边吆喝：“开门了开门了啊，没脾气客栈童叟无欺，吃得安心住得放心，各位打尖的还是住店的欢迎里面请~”
江枫被晾在一旁好生凉快，他也不生气，觉得和这些小民置气实在不值当，看着衣袖在柜台上挨了点土，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对着空气，无所谓地想：“果真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银钩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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