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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姐弟偶遇讨薪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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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
辰初二刻,旭日始旦。东市街上早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勤劳是江都城人富庶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宋宅坐落在江都城东,远离闹市,背靠青山,是宋庭远祖上产业,后经拓土重建,扩大了进深,门面却保持着从前的样子。宋庭远遵从祖训,脚踏实地,不愿显山露水,甚是保守低调。
“小姐,少爷,马车已备好。”屋里的丫头传门外小厮来报。已入秋,昼夜温差日渐明显,绿袖命小丫鬟再给小姐添一件鹅黄色披风,正好配宋霜筠今日珍珠白斜襟交领袄子,和难得上身的海棠色缎面襦裙。因要外出,宋霜筠上了妆,梳起飞燕髻,簪着佛手黄赤金珠钗,端庄且不失俏皮。
宅邸侧门,车马静候。作为女眷,宋霜筠不便从人来人往的正门上轿,宋亦平勉强算得年幼,与宋霜筠合坐一辆马车,往城西驶去。
东市街
车行不到半个时辰,经过了两间相对着的包子铺,路过了菜贩、小商贩的聚集地,瞧见了卖艺者地盘大战……一路上,宋亦平把他的每段相遇说得活色生香,处处皆是故事。
除每年固定陪母亲到慈心庵中小住几天外,宋霜筠已是许久未出门了,竟也是激发了少女心性。马车上的窗子特意作成雕花镂空的样式,从外到里,望不真切,宋霜筠便卷起了帘子不愿放下,看了一路的世俗风景。
快到城西粮铺时,宋家两姐弟感觉前面声音喧闹异常,宋亦平出声叫停了马车。“绿袖,你去瞧瞧。”说完,宋霜筠放下了帘子。
绿袖下了马车,只望见城西粮铺高飘的一个“宋”字,四周围了近三层人。绿袖走近时,周围的商贩百姓看到她一身富商人家大丫鬟的打扮,侧身给她让了条路。
不见邱掌柜,只见李账房揣着个手与几个伙计站在铺子门口,与之不言不语不同的则是对面的十几个壮汉。他们个个粗布短衫打扮,皮肤黝黑,带头的一个穿着褐衫,脸上相对干净,操着江都城周边口音,出口却是骂人的话:“邱齐鹤,你个缩头乌龟,王八羔子,给老子出来!”
李账房仿佛没听见这不堪入耳的骂声,也好似没瞧见这群瞧热闹的百姓,俯身叮嘱伙计赶紧去街口看看巡捕来了没。而这褐衫壮汉则继续大声喊着邱掌柜,并问候起他双亲来。若不是邱家二老已去,若不是邱掌柜沉得住气,凭谁出来回骂几句都不过分。
绿袖看着情景,乱作一团,实在不好让小姐下了马车,掺和进这趟浑水。忙转身扒开不愿错过好戏的人群,想回马车上劝小姐返程。宋亦平听闻这么大动静,此刻几乎快坐不住,却担心宋霜筠身边无人照料不敢贸然下车,只能伸着脖子往外瞧,见绿袖正回来,他立马跳下车,拉住绿袖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此时,站在二楼静观其变的邱掌柜,瞟见了人群外的宋亦平,一眨眼地功夫竟没了人影。这小子他可是认识的,从小对他没好气,他怎么来这了?转念一想,那车里便是今日要来的宋家小姐宋霜筠。
邱齐鹤不似邱姨娘,自小便跟随时任宋家大管家的邱父生活在宋宅,长到十来岁才进了门跟着当时刚成家不久的陈大管家做学徒。而邱姨娘同宋庭远自小一快长大,感情日渐笃厚,邱父去世前,宋庭远说通族人纳了邱姨娘为妾,独立门户。一年后邱姨娘生下庶长子宋原朗,又因精明能干,在宋家地位稳固。
自宋霜筠出生以来,邱齐鹤便没见过她几回,一是外戚不便,二是当年之事让邱齐鹤再也不能插手宋宅的事务,更是没机会与后院女眷碰面。邱齐鹤愤愤不平,只当这粮铺是宋庭远给自己的最后一笔遣散财。虽不至于发家致富,若善于经营,也是足够当个有头有脸的掌柜了。可哪怕没那秋海棠,邱齐鹤也不曾打算脚踏实地,平稳度日。
“掌柜,张巡捕来了。”伙计的声音打断了邱齐鹤飘远了的思绪,“按您吩咐,给带到后巷了。”邱齐鹤点头,理了理衣衫下楼,推开后门,看到张巡捕正带着人快步走来。
“张巡捕。”邱齐鹤赶紧上前,迎进屋里来。“前几日,给送去的安溪茶可还好……”
铺子前门,李账房手下一小伙计在褐衫壮汉转口骂起他们几个“挡门瞎眼的狗腿子”时,按捺不住情绪抡起了拳头冲上前去,却反被褐衫壮汉一把制服,扭住小伙计的胳膊,疼地他哇哇直叫。
“干嘛呢干嘛呢!围成一团,生意不做了?生意不想做了?!”张巡捕吼了一声,有眼力见的一个个散去,只剩几个不怕事还在瞧着。
张霍生,东街坊巡捕捕头,外号“霸王弓”,因恶行闻名街巷,曾称临街商摊影响道路整洁被他踢翻了一百零七个,借搜查偷盗者被翻乱又再失窃的酒楼后厨二十三间……除此之外,这张巡捕与那“鬼樊楼”里人颇有来往,黑白通吃,东市街的人都怕他。
褐衫壮汉见来人,放开小伙计走上前,问道:“你就是这片管事的官爷?”褐衫壮汉显然是不认识这恶名昭彰的“霸王弓”。
“你,什么名字,户贴拿出来!”张巡捕瞧这壮汉,黔驴不识猛虎啊!便立即摆出好大一副官威,仰着脖子,指着褐衫壮汉问道。
褐衫壮汉皱着眉头,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安大虎。户贴?没有!”安大虎话音刚落,后面一群人闹起来,“怎么只问大虎哥的名字。”“我,丁二狗!有什么事找我!”“还有我,李阿牛!找我!”“还有我……”
“别吵!我们是来要工钱的,天经地义,不犯法没惹事,量他们不敢那我们怎样。”安大虎拦住后面一群兄弟,是他带着村里的兄弟们外出讨生活,为宋家粮铺做了七个月工,可到他手里的工钱仅是说先前说好的三分之一,为了贴补条件差的兄弟,他自己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安大虎找过李账房几回,先是拖延,后又拿出帐子说是有货丢失,这才扣了工钱,再闹便报官告他偷盗。而这邱齐鹤,安大虎从未见他露过面,可俗话说,擒贼先擒王,管事的人给得交代才算数,这才有今早这一出“泼妇骂街”,想把这人给逼出来。
张巡捕看清了这帮闹事之人的头,扭头跟手下说:“此人无户贴,又打伤人,把这闹事的安大虎给我抓起来!”安大虎与众兄弟一听,心底一沉,江都城的户贴办理要经雇工铺子统一向上报,手续繁杂,又须金银打点,说白了,他们一伙人只是黑工。
安大虎大笑,对张巡捕说:“看样子你也只是个小喽啰,走就走!用不着你们架!”临走前低声对李阿牛说:“照顾好我妻儿老母,我顶多吃点皮肉苦被赶出去,不会有事的,你们快走吧。”
躲在巷子口的宋亦平几次想冲进去,被一旁的绿袖牢牢拉住:“小少爷,别过去,这与你无关。”
宋亦平昨儿个才被父亲训斥,让他少去惹是非丢宋家的脸面。虽是宋家愧对安大虎一伙人,可此时拆自家的台,岂不是贻笑大方?宋亦平看人群散去,又觉离开家姐太久,便随绿袖回到马车上说起自己所见所闻。
宋霜筠听完宋亦平的转述,开口道:“亦平,你觉得此事该如何?”
“问这邱掌柜去,欠穷人工钱,无异于害人性命!”宋亦平愤愤道。
“你不知这前因,更不知这内情,如何定他这罪?”宋霜筠轻轻劝解,“他会认吗?这无名无权之人的话分量太轻了,哪怕喊得再大声,也未曾入他人之耳。”宋霜筠见过类似的事情,弟弟太小不曾记得。
话到此处,宋亦平似懂非懂,一声叹息。身为宋家嫡子,宋亦平从不觉身份高人一等只觉束缚,更羡慕无财一身轻之人。未曾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士为五斗米折腰,才是人间真相。
“我们进去吧。”宋霜筠令绿袖打发小厮前去通报,宋亦平落座不语,眼里似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