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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机关算尽却不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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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粮铺
宋家名下的这间粮铺,占着整座江都城三分之一的通货量,上到选样进货、下到出货分销,再到运输仓储,一应俱全。店面不大,位置极佳,坐落在城西码头的东斜角,又在江都城最繁华的东市街上。不似东市街其他商铺,大多是租下经营,粮铺地皮本就是宋家所有。
宋庭远在江都城名声好,货价不高,童叟无欺,城里百姓都信得过,大伙都说,这米的质量和宋老爷的人品似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入秋了,夜色降得快过往常,掌柜邱齐鹤便早早收了铺子,伙计还在忙碌着,他跟账房使了个眼色,一并来到内室。
两人刚坐下,神色焦虑的李账房先开了口。“听说这回二夫人不管了?掌柜,这可是要出篓子的,大篓子啊。”李账房已四十好几,面色蜡黄,两眼凸出,蓄着胡子,此时正搓着手,盯着邱齐鹤,像极了田间地头的黄皮子。“不是,我们这事又没妨碍老爷的老本生意,二夫人也是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粮铺上上下下都邱掌柜您管着,哪处不是您出马打点,不就……哎,二夫人又是您亲姐姐,没道理圆不过去啊。万一真让老爷知道了,掌柜您准没事,我,就说不好了……这可怎么办啊!”李账房哭丧着脸,双手不再摩擦,而是紧紧攥在一起。
“停停停,别神神叨叨的。”邱齐鹤眉头紧蹙,前几日去宋府送账本,等了许久只见萍儿,说是邱姨娘头疾犯了,不见客。不见客?他是客?此时竟分起了内外!
邱齐鹤的头也开始疼了,看着这几乎失去理智的李帐房,应该一掌把他拍醒。“有多少收了帐没交货的?”邱齐鹤把这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李帐房清醒了些。
“大概......五百两。”李账房侧过头没看邱齐鹤。
“什么?我告诉过你,程大人已调离,新来的刘大人还没打点好关系。李老头,你也贪心了些!平日里,你自己抽点油水,我不是不知道!”瞧着李账房的脸色越发难看,邱齐鹤心思一转,放缓了语气。“像你说的,二夫人必会保我,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脑子清楚些得一起想想办法,若真有事,我也会保你。”
“欸…欸。”李账房应着,稍稍平复心情,想让气氛轻松些,“听说这回是宋家小姐暂替二夫人对账,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糊弄一下便是了。”
“糊弄?这宋小姐祖父家世代经商,从不避嫌,不讲究传男不传女,宋老爷半副身家也是宋夫人母家过来的陪嫁,因此才发得家。宋家小姐若出嫁,这宋家的家产怕是要分出去不少,她怎会一窍不通。”
邱齐鹤是个拎得清的人,得知这个消息,一时迷惑,不解其义,后细细想来家姐虽是不管,倒也是留了一手。可今日宋家小厮传了宋老爷的话,明儿一早,宋小姐要来铺子里瞧瞧。瞧什么?邱齐鹤却没了眉目。跟这李老头又聊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反倒是自己安慰起他来,便散了。虽说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清清溪水之下,无处可藏啊。
城北西巷街
夜幕降临,街市换了副模样,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酒肆里高谈阔论,青楼中丝竹声不绝于耳。江都城地处交通枢纽,往来商贾众多,滋养着这灯红酒绿的营生,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偏瘦的男子,背影瞧着不过三十,不似别的客人,步伐或是轻快或是蹒跚,他迈着沉重地走进了西巷街角里位置隐蔽的春闺阁。
“邱掌柜,你来啦。”涂着灰白厚粉的老鸨春二娘摇着肥硕的腰肢,握着团扇捏着兰花指迎客,瞧着邱掌柜还有几分风采,自以为徐娘半老地倚向邱齐鹤。邱齐鹤本就心有郁结,老鸨湿热的身体贴了过来,一向对人笑脸相迎的他此时黑了脸,还轻推了一把。
春二娘感到气氛不对,立马站稳高声说道,“海棠姑娘正在等您呢~小笠子,快带客~”转脸赔笑着送客,眼看着邱齐鹤上了楼梯,才翻了个白眼,背过身低低骂道,“没了宋老爷,你啥也不是。呸!”
“邱掌柜,你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人家也好准备准备呀~”邱齐鹤走进秋海棠房中,软若无骨的声音从大红珠帘后传入耳中,寻常人家的男子听了必是受不了,而对邱齐鹤来说,分外受用。打赏了领路小厮,挥手让他退下,自己走进珠帘后,只见秋海棠坐在贵妃椅上,一袭薄纱,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胸前一朵牡丹若隐若现,甚是诱人。不等男人言语,女人便伏上身来,香气浓郁,叫人迷醉。
“海棠...今日来寻你,只想聊聊心中烦闷。”邱齐鹤急需找人排解心中那不可与外人道之事,想到的第一人竟是这春闺阁里不再年轻的秋海棠。
秋海棠本是城中官员养着的清倌,攒够了银两赎了身,借住在春闺阁接接熟客度日。邱齐鹤虽然长着一副风流模样,但从不流连温柔乡。遇见这秋海棠那日,陪着程主事来春闺阁解乏,酒桌上秋海棠一句“你姓邱,我姓秋,认作兄妹可好?”自此便成了现下的关系。
秋海棠整了整衣服,开始对着梳妆镜理起妆容,邱齐鹤耐着性子等待。
“鹤哥,是不是你家母老虎又乱咬人了?”秋海棠转过身倚在邱齐鹤肩上,把弄起头上拆下的珠花,此时竟安静得似闺中少女,全无方才风情万种的模样,要不说青楼女子遇千人有千面,的确如此。
“海棠,如果我是个穷光蛋……”邱齐鹤还没往下说,只见秋海棠抬起头,一双风情万种的大眼写满了笑意,“鹤哥,常有过路书生问我相似的话,你知道我都怎么回答吗?”
“怎么回答?”
“定效杜七娘……”话到一半,秋海棠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收了表情继续把弄珠花,“逗他们玩呢,她可没什么好下场。”
此话已明了,邱齐鹤却仍不死心。“你不是杜七娘,我可是杜七郎,为了能常常与你相见,不说千金散尽,也是真金白银表我心了。若以后这袋里空空,春妈妈是否让我见你?”邱齐鹤哪怕遇上东窗事发也不至于如那些个落魄书生一般不堪,仅是动了真情,迫切地需要安抚。
可这秋海棠自十三岁便做了瘦马,从此只有假意不见真情。邱齐鹤一番真情告白并未得佳人芳心了,只叫这佳人早有了的异心更定了定。
数日前,秋海棠听闻朝中以二皇子宁琰为首,携陛下钦点官员往这江都城来,行踪隐秘,行动却又快又准,为的是彻查官场贪腐,官商勾结。已有多人落马,重压之下更有自供与供他之人,邱齐鹤背后的大树程大人前几日已被停了职,正在被盘查。
酒桌、床榻,向来是混着真相的流言集散地,或为人前虚荣或为酒后发泄,而这欢场里的姑娘,大多利己不利他,只因红颜绿鬓催人老,为的是全身而退。
秋海棠沉默片刻,支起身体倒到一侧,靠着软榻,缓缓道,“鹤哥,听说程大人几天没音信了?”
邱齐鹤瞬间泄了气,诉苦不成,反倒露了马脚,不由地有点气恼,他压抑着情绪,反倒故意添油加醋得想试试秋海棠,“海棠,你是知道的,家中夫人克扣得紧,为了你,我不仅从程大人这儿想办法,在铺子里挪点款子也是有的。不瞒你,现在铺子里出了事,窟窿填不上,我心中正烦闷的便是此事……”
“这可不与我相干。”秋海棠原以为这邱掌柜多情又多金,惧内又厌内,甚是好掌握,可如今程大人出事了,未必这邱掌柜不受牵连,事已至此,不要惹祸上身才好。“莫要怪到我头上。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还是一样的媚眼如丝,只是语气里多了几份冷淡。
人说戏子无情,娼妇无义,逢场作戏却当真,多情总被无情恼。
邱齐鹤心冷了一截,似窥视猎物的豺狼般眯了眯眼睛。而秋海棠像对付一般泼皮客般,立马下了逐客令,“小笠子……”此时的邱齐鹤恼羞成怒,一把抓住秋海棠,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要赶我走?!呵,收了我的钱还要赶我走?”邱齐鹤眼中的愤怒似火,在秋海棠耳边低语,却不像是对她说,“她也不见我!都想见我死是吗?”秋海棠一开始还在挣扎,想闹出动静呼救,见状顿时害怕起来,想起那些在客人手底下出了事的姐妹,她静了下来。邱齐鹤“哼”的一声放开了手,走前撂下话来,过两日他会再来。
江都城城门外
“少爷,江都城到了。”隆雪在城门口叫停了马车,陆长风抬起帘子,望着城墙上往来的守城将士。一路上风景甚好,二人走走停停,赏花喝茶,硬是把半日的行程走了一日。
皓月当空虫鸣绝,只剩零星车马进出。已是三更一点,城门将关,而陆长风却不打算入城。直到城鼓响,隆雪才钻进马车在将士们的催促下拿出了公验进了江都城。
城门“轰隆”一声关上,简一江从城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哼,回回跟老子这种小孩子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