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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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名
你认识我吗？
——这是璎珞曾经的口头禅。那时候她刚刚醒来，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追寻着那过去的幻影，总是期待着会出现某个曾经认识她的人，告诉她她的过往。
但是似乎……她很久不再这么问过了。
或许是因为在中原一直找不到曾经认识她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发觉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可能都找不到过去的熟人，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渐渐明白，在追寻过去的这条路上她依靠不了任何人，她唯能依靠自己。
向内寻求，而不是向外寻求，更能接近真相。
璎珞盯着她面前的人，心中升起无限警惕。
这个人能说出她好久都没再用的口头禅，她便知道他或许是调查过她。
只是……她有什么地方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又值得对方特意调查呢？
“我不想问你这个问题。”璎珞说，“相比起来，我更想问的还是——你是谁？”
“‘不想问’，这个回答有很多种意思，比如……不需要问。”那人向她迈了一步，而他的语气比脚步更加咄咄逼人，“你问我是谁，这个问题只有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才有资格发问。当你问别人是否认识你的时候，你问的不是对方是不是曾知晓你，你问的是你自己到底是何人。你在自问，不断地扪心自问。现在，换我来问你了——你是谁？”
璎珞有点喘不过气来，当对面的人向前走来的时候，她甚至差点忍不住随之后退。然而她最终也是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是睁大眼睛仰头注视着这个人。
“按照你的说法，你也应该自知自己是谁才能来问我，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会把自己的名奉上吗？我……”璎珞顿了顿，说：“叫做璎珞。”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叫雁王。”那人依然咄咄逼人，“看在你年纪幼小的份上，我可以暂时给予你更多容忍，转动你太久不用的脑筋，不要挥霍我的耐心。”
雁王……
这个称呼完全吸引了璎珞的注意，连对方的毒舌相比之下都可被忽略了。
“你是跟小明打赌的那个人。”璎珞恍然，“你是因为小明才调查了我，因为我一直跟小明在一起。”
“继续，难道你希望我跟公子开明一样，给你点掌声鼓励？”
璎珞顿了会儿，才说：“你说你只能告诉我你叫雁王，雁王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因为你认为‘璎珞’也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名字。”雁王仿佛嗤笑了一声，“我不是你的老师，无意向你解说你究竟犯了多少错误。然而名字……无论你有没有把它当成你的名，‘璎珞’，这根本不是一个名字！”
璎珞望着他，表现得已经有些倔强。
“或许你想说这只是一个代称，就像‘雁王’只是你的代号——那又怎样？”
“名字都有自己的涵义。‘璎珞’是什么，向佛陀敬献的供奉。你认为这是你的名，它从何而来？是谁如此称呼你？你是谁的敬献，又是向谁的供奉？现在，再一次，我耐心有限。告知我，你是谁？如果你是‘璎珞’，那么你是什么？”
“你想说我是一个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只能用璎珞自称的人……”
“冠以我之想法为前缀，这是你不敢面对的事实吗？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不敢面对……”
“那么就告诉我，你是谁，‘璎珞’代表着什么？为何一直跟随着公子开明的你之前却从未见过我，为何公子开明要把你藏起来，为何你是在佛国醒来，为何你出现的时间是在元邪皇现世的这个时代，为何你一身佛门气息。告诉我，‘璎珞’，是什么人？”
“我是……”
“你是佛门的秘密武器，如同墨家的诛魔之利，与其说你是个人或者是个魔，倒不如说——你是一把名为‘璎珞’的剑！”雁王伸出一指，指向她，“而你这把剑……只指向一个魔。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璎珞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脸上不禁流露出茫然和惶惶。
“我才不会随随便便相信敌人的鬼话。”璎珞蹙着眉头收回手，她开口反驳，虽然话语显得单薄无力。
“很好。你确实应该具有质疑的精神。那么你认为，你的‘敌人’……是谁？”
“总之不会是那些我在意的人。而你也不会是我的朋友。”璎珞迈步继续前行，走到雁王旁边时歪头对他说：“如果你的求知欲已经被满足了，现在可以让开，让我继续我的路了吧？”
雁王呵了一声，侧身让开一条路，“请。”
璎珞又看了他一眼，“告辞。”
虽然被阻拦了一阵，璎珞前行的方向完全没有改变。雁王背起手，回转走向尚贤宫。
公子开明，这把剑……我替你出鞘了。
14 问
达摩金光塔，久违的佛国。
璎珞仰头望着这个地方，自从她离开天门去魔世寻找自己的过去，她经历了很多事情，却因为地门等种种原因，她竟一直没有回来过。而此刻，是她终于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却是……心绪变了许多。
地门之战的最后，元邪皇现世，魔世再现中原，那时缺舟一帆渡为了阻碍魔军，发动如来禁剑梦幻泡影。自此整个佛国被梦幻泡影包裹封印，外面的人无法进入，也不见里面的人从内出来。
璎珞遥望着达摩金光塔，看着隐隐浮现的梦幻泡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如有形质的禁制。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梦幻泡影无法阻碍她。
手指碰触梦幻泡影的感觉，就好像她身上的佛气跟梦幻泡影是一体的一般，仿佛本出同源，自能融为一体。
璎珞突然又想起了唯一那次与缺舟一帆渡的相见，那位千年修者是唯一一位可能认识她的人，她想起缺舟一帆渡说她来自千年前，想起他说她被称为天龙护法璎珞。她的眼神暗了暗，迈步走入梦幻泡影中。
梦幻泡影果然没有伤害她，璎珞走在其中的感觉宛如回到海境的鳞族，正是如鱼得水。
她的脚步先是在两尊石像前停滞。
两尊伫立的石像，一左一右，宛如两大护法，守卫着佛国，守望着天门。
璎珞站在它们面前，良久，她闭上眼睛。
“金刚尊者，摩诃尊者……”
在刚从魔世回返中原后不久，她就得知法涛无赦和梵海惊鸿为了阻止地门洗脑九界而牺牲的消息，后来更是从亲身参与那场战斗的锦烟霞那里听说了当时的详情，然而彼时地门已经扩张，接近佛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竟然到现在，她才回到故人面前。
两尊石像，威严肃穆，似含慈悲。
她曾从菩提尊一步禅空那里学到善念，从金刚尊法涛无赦那里学到笃行，从摩诃尊梵海惊鸿那里学到质疑。
然而此刻，她却好似对慈悲和善念又茫然不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笃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质疑什么。空有满腹经文哲理，到了嘴边，却再也不能说出一句来。
天门的三尊，也化为了三个石像，无从再向她诉说。
“金刚尊者，你曾告诫我，即使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不能行逆天之事去复活你，如今，竟一语成谶……”
“摩诃尊者，你曾训诫我要时时保持质疑，如今……竟也一语成谶。”
“我已失去了我的名，无法坦然告知你们我叫做璎珞。或许，璎珞是佛国的产物，就像被地门大智慧洗脑的那些人；或许，璎珞只是一段不真切的执念，譬如梦幻泡影，倏然即逝。我想在你们眼中，璎珞只是那段时间的璎珞，无论曾经是什么人，无论是否只是虚幻的人格，你们眼前的璎珞只是那样的璎珞——我可以如此理所应当的认为吗？我可以推想过去的人也是如你们一样吗？在别人眼里，我是什么人，抑或是什么魔，抑或是……什么道具……”
“这对我来说……”
“重要吗？”
璎珞垂眸，对着两尊石像，忽然双手合十。
“十五日已前，过去心不可得。十五日已后，未来心不可得。正当十五日，现在心不可得。三心既不有，万象复明谁。两位尊者，璎珞别过了，或许来日，我已不为璎珞，然而梅花雪月，一梦如蝶，此事大约……也不重要吧。”
璎珞欠了欠身，转身向天门内部行去。
她来到初祖庵。
初祖庵门前华柱上的龙依然栩栩，正是这龙让璎珞以为自照，记起她曾被称为“璎珞”。
再一次望着华柱，雁王的话突然响在她耳边——
璎珞是什么，璎珞代表着什么，你是什么人。
璎珞是一把剑，诛魔之剑。
“璎珞，供奉于佛前的珍宝。”
她向着初祖庵伸手，几乎要碰上华柱上的龙爪。
“你，只是一件珍贵的道具吗？”
她回头离开。
她最终来到了那湾池水边，暮鼓依然远远悬在空际，仿佛是千年不变的月。璎珞侧眸望向暮鼓，仿佛再次听到了它咚咚的悠远响音，一声一声，伴随佛力传荡，洗涤了时光和记忆。
她闭上眼，低头看向池水。
清澈的池水摇曳，映出孩子的影，金红的发色，金色的眸，让池水几乎沾染了一片灿灿金辉。
金池浮波，涟漪微澜中倒影恍然变化成另外一幅模样——
那双金色的眼眸渐渐空洞，一个孩子坠入湖中，仰面望着越来越高远的水面，伸出手，仿佛尽力想触及已无法触及之物。
她逐渐空洞的金眸注视着水面和空际，而璎珞俯视着池水，她们的视线就这样在水中相接了。
视线相触，电光火石，璎珞猛然一颤。那空洞的眼神中，仿佛摇曳残存的激烈情感，憾恨、怨怼、贪嗔痴念、执迷难消，种种情绪，万般滋味，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璎珞忍不住对水中的人喊：“你在怨恨什么？你在悔恨什么？你在执着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然而水中人无言无语，只是渐渐的沉了下去，那双渐渐剥离了一切情绪、渐归虚无的金眸，也缓缓阖上。
璎珞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仿佛某种回响——
【忘却，从此不再痛苦，远离颠倒梦想，从此自净其意。璎珞，对汝而言，忘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不愿意忘记！我不想忘！”
一时间，璎珞竟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她口中还是从她心底喊出来的。
【等到你心中的贪嗔痴尽息灭的那一天，你便会再次想起来。那时，你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了。】
“可是，这些心念又如何才能息灭？我又从何知晓，这怨念从何而起？从何而生？”
金龙池畔一片静默，在池边静静伫立许久的孩子，突然迈出脚步，涉足池水，一步一步向池中心走去。池水渐渐漫上了她的腰、她的胸，然后，没过她的头顶。
她沉没在池水中。
池水下的空间异常空阔，比想象中大了许多。
缓缓飘荡到池底的孩子，落在纵然残破依然依稀可见壮观华丽的巨大祭台中央，她站在祭台上，仰望着环绕祭坛的一副……是人类难以想象的恢弘的巨龙骨骼，她张开双臂，仰头抱住仿佛要衔住祭坛的头骨，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池水里面，看不见是否有眼泪滑落。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1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