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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客 ...

  •   金枝叩响了河岸口破落一角的院门。

      天还有点黑,乌漆抹黑地不是太好行走。

      乌桐镇明显地势不怎么好,容易积水,方才一场大雨来势汹汹,噼里啪啦落下来,水留下了,排不出去。金枝打把竹骨伞,雨已经停了,打伞没什么用处,可是他乐意,长巷无人,屋檐漏雨,很恬适,很风雅。

      青石板不牢靠,往往踩了一脚,从缝道里头就飚上一股脏水。金枝慢慢走着,鞋袜湿了。

      他找到了他要来的门户,院门小小的,墙头黑乎乎,墙面上爬满爬山虎。

      金枝很开心,走了一路,终于能松口气。他收了伞,抖抖伞面上并不存在的水珠,拾掇下微乱的衣衫,轻轻叩上小院门。

      几声闷响,足以让院里的人听见声音。

      金枝安安静静等在门口,还有很多时间,他不急。小院门上贴了两张楹联,金枝把脸凑上去细细打量,推测出这应该是正月里头新粘上的,但是风吹日晒,红油纸脱了皮,又被雨淋着,逐渐成了墨黑。

      “谁呀?”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打开条缝,金枝往外跳了一下,踏进堆积水里,布鞋彻底湿透了。

      “谁呀?”

      来开门的人重新问一遍,带着点倦意。金枝看不清那人的长相,那人躲在门背后,又没有灯笼照着,但是听声音是个女子。

      “大姐,露重难行,能行个方便吗?”

      那人沉默了会儿,半晌,把门打开了一半,在门后侧身让出空隙。

      “谢谢大姐。”金枝一笑,露出口大白牙。

      “呸,我才不是你大姐,我十八!”

      那人等金枝进来了,掩上门,给他带路。

      金枝笑得皱了脸,自豪道:

      “我十六!”

      他确是十六,这具皮囊正十六。

      那人不作声了,似是觉得这是事实,没话反驳。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金枝不惧黑,再暗也瞧得见东西,但那人不知为何,却不掌灯。

      “大姐,天黑,不带盏灯笼吗?”

      那人听了,嗤笑一声:

      “你大姐我是个瞎子。”

      金枝心间一颤,有点不好意思。那人停下来回头,金枝跟得紧,险些撞她身上。

      “大姐我有名字,叫术鸢容。”

      金枝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术鸢容停下后就不动了,似乎在等什么。

      金枝心领神会,道:

      “术大姐,我也有名字,叫金枝。”

      术鸢容满意地哼哧一声,回过头继续带路,嘴上不忘嫌弃:

      “呸,真俗。”

      金枝憨笑着摸摸鼻尖:

      “名俗,人不俗。”

      “呸!”

      拌两句嘴,小院就走到了头。一头是院门,一头是屋舍,一眼能把整间院子望穿。

      “金枝呀,你将就着睡那儿吧。”

      术鸢容指着鸡舍边的小茅屋打了个哈欠。

      “虽简陋了些,但也多谢术大姐。”金枝颔首感激。

      术鸢容摆摆手,懒得再多废话,打算赶紧再去睡个几觉,金枝却又喊住了她,她不太乐意地转回去。

      “术大姐,这院里还住着人吗?似乎不止一间大房。”

      术鸢容暗道这人眼力倒好,黑漆漆地还能数出细细碎碎房屋有多少,耐下心解释道:

      “一间住我,一间住我弟弟。我弟弟是个哑巴,你没事别去烦他,他不爱睬人。”

      金枝点点头,想起她看不见,张口道:

      “金枝明白。”

      术鸢容走了,金枝看着她拐进正中的大房后,回过神扫视这间小草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板床,桌椅,夜香桶,倒是一样不落。除了跟几只草鸡做隔壁邻居有点味儿,旁的还是可以的。

      他脱下外衣,随手挂在小椅椅背上,翻身爬进棉被,在里头除下湿漉漉的长裤,甩上矮桌。

      冷风突然从合上的木门灌进来,门开了,有人来了。

      金枝轻叹口气,斜靠在榻上,用被子裹着光秃秃的下身,支起身子往门外看去。

      “来了就赶紧进来,我怕冻。”

      人影披着月色银辉缓步而来,裹挟一股雨夜寒气,金枝打了个小哆嗦。

      来人微扬袖,房门重新被合得严严实实。

      金枝极为满意地点头,低头顺着棉被上的裂缝划着:

      “听说,你是个哑巴?”

      来人一动不动立在门后,答非所问:

      “你来了。”

      金枝眨眨眼,来人又道:

      “凡人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又听说,你是她的弟弟?”

      安静了片刻。

      “捡来的弟弟。”来人补充。

      “嗬,”金枝抬头嗤笑看他,眸光流转,“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倒是好姐弟。”

      来人不讲话了,从暗角里踏步走出。金枝满意地点头,看着他的脸,迷迷糊糊又回想起一个时辰前发生的那些。

      那时的金枝还在小馆子的雅间里恬适地听着曲。

      ***

      “落雨了。”

      金枝盘膝跪坐着。

      屋子不大,刚好被幅大屏风割成两半。中间摆了张矮方桌,小明烛在烧着,不亮,不过足以让屏风两端的人看清对方的影子。

      琵琶女的影子打在屏风上,春光半掩,芙蓉帐暖。

      可惜金枝总是闭着眼不说话。

      琵琶女轻叹一声,幽幽地望向窗外:

      “道长,落雨了。”

      金枝闻言,被惊醒般猛睁眼,笑道:

      “是啊是啊,雨下起来了啊……奇怪,怎么一片黑的,蜡烛被吹灭了吗?”

      说完,摸着黑从软塌上爬起,伸手想去再把蜡烛点着。

      金枝的手刚摸到蜡烛根,一只冰凉的手从屏风后探出,悄无声地抚了上来。

      “姐姐可是冷了?”金枝调笑,反手一把握住那双冻成冰的纤纤素手。

      “姐姐不冷,”琵琶女又是一声轻叹,“姐姐有事想让道长帮帮忙。”

      “帮了忙就能让姐姐开心吗?”

      金枝天真地问道。

      琵琶女一愣,旋即嗤笑声,身子往前凑了三寸,柔声道:

      “是呀是呀,道长帮了姐姐,姐姐自然高兴……”

      琵琶女的话还没说完,金枝慢慢把被她握住的手抽回,戏谑道:

      “可惜我不想帮。”

      琵琶女不生气,继续柔声问:

      “那要姐姐怎么做,道长才愿意帮忙呢?”

      金枝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春雷落了两道,姑苏城入春了,暖洋洋的风从小窗户灌进来,打得屏风沙沙作响。

      “唉……”

      屋里是黑的,但没有漆黑。琵琶女把手举到蜡烛火线上,随意拨弄两下,撅了水润润的嘴,认真思考了会儿。

      一层外纱滑落到地毯上,金枝有几分好奇,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

      琵琶女穿得清凉,裹胸太小,掩不住外溢的好风光。她慢悠悠爬到金枝身前,目光凄哀,又慢悠悠拔下了金枝头上插着的桃木簪。

      金枝头发多,没了固定的用具,瀑布一样地挂了下来。

      他没空去管那些,眼前的景色比什么都吸引人。

      琵琶女靠上他肩头,柔若无骨地蠕动。

      金枝感受到她哈出的热气,觉得太香了,不怎么好闻,侧了身想去把她推开,却听见“噗嗤”一声轻响。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流到金枝手臂上。

      金枝疑惑地闻了一下:“你流血了?”

      琵琶女没理他,又一声“噗嗤”响动。

      金枝一把把她掀翻在地上,又落雷了,裹着闪电劈下来,有一瞬间的光明。

      他看见琵琶女把桃木簪插进了心窝子里,苦声道:

      “你想让我背上杀人的罪?”

      琵琶女流了一地的血,有些许脱力,却还有点余力把簪子插得更深,她闷哼一声,面无表情:

      “你帮我,我把命给你。”

      金枝觉着这人有点好笑,他不过是来听曲的,怎么就闹出这场了?

      “你不老实,”金枝居高临下地俯视琵琶女,“你要把命给我,捅自己的心眼子干什么?”

      琵琶女突得目光如炬,猛用力把整根簪都没入胸口。

      金枝半跪下来,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给我命,把你的眼睛卸下来。”

      琵琶女满意十分,伸出两根手指插进胸前那个血洞。她把血肉搅动了一阵,摸摸索索着把已经扎进的桃木簪一点一点抽出来。

      有点血腥,有点恶心。

      金枝皱了眉,从她面前站起身,生恐血迹飙射到他衣衫上。

      他背过身,等那作呕的搅动声停了才重新转回去。

      琵琶女不见了,只剩下毯上满满当当的鲜血。这血有点奇怪,颜色太浅,像被注了水。

      事实上,这本就是一摊血加上一汪水。

      水从血里逐渐翻动脱离,旋转着拔高,一寸一寸地分裂又汇合。

      金枝觉得这没什么好玩的,无趣地去把玩熄了的蜡烛,把烛芯挑高,摸出火石擦了几下,心满意足地看着火舌窜起。

      “道长。”

      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琵琶女,是个男人。

      金枝回过头,看清眼前果真站了个男的。

      过于普通的一张脸,眉目清秀却谈不上出色,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副表情,平淡冷漠。一头墨发松松垮垮半挽,系一根素白的发带,一身灰白布衣极为简朴。

      金枝笑了:

      “你见过方才那位姐姐吗?她说要让我帮忙,可还没说是什么呢。”

      男子高高瘦瘦的,站得笔挺,双手拢在袖里,仿佛并不打算回答。他缓缓把手拔出,手掌里攥了什么,郑重地递向金枝。

      金枝低头看了,赫然是他的桃木簪,水淋淋的,不染半点血腥气。

      他看着男子烟雨朦胧的眼,接过桃木簪随手把长发挽起,又笑了:

      “我帮你。”

      男子也笑了,恍若春意复苏,冰雪霎融。

      窗外第四声惊雷砸下,甚于之前所有。

      金枝被吸引了视线,雨势渐微:

      “雨要停了。”

      依旧无人作答。当然无人作答。金枝叹息一声,明烛晃晃,这房里只有他一人呀。

      雨真的停了。

      金枝抚着脸颊,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自言自语:

      “本仙官又要忙活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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