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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36 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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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下)
身在千里的慕容离自然不知道天权王是如何思念他的,此时他正在苏真的床边站着,床榻上苏真面白如纸泛着不寻常的红晕,气促不匀似是从喉头传出的,撕拉这肺部的腐朽声音。
苏真的病来的突然,也不算突然,从蕊山下来之后他就病了,来势汹汹,连着高烧了数日,北望城中有名的大夫都被他请遍了,还递了折子进宫,请了医丞前来诊治。
为了这个,慕容府已经通宵达旦了好几日,今日苏真的状况总算好了些,烧没有再发起来,只人还未醒,虚弱的很,一旁哑奴和府中小侍正尽心为他用帕子细细擦拭着额头。
“医丞,他如何了?”慕容离见医丞撤了诊脉的小枕,问道。
“脉象平稳了许多,这次症状来的凶险,之后怕是要好好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医丞说了几句,重新开了方子。
慕容离将人送到门口,还未进门,一个宫人打扮的人已经来了,传来了毓埥的口谕——请慕容离明日上朝。
“少主,这遖宿王是何意,为何突然要您上朝?”方夜为慕容离斟了杯茶,一脸担忧地问道。
慕容离摩挲了着茶杯,沉默不语,毓埥突然让他上朝,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能明日去了再说。
第二日一早,慕容离早早便起了,先去看了苏真的情况,见他依旧昏睡着,但脸上那不健康的红晕下去了不少,呼吸也平稳了很多,心放下了不少,叮嘱了小侍几句,便急匆匆出了门。
马车自然不能驶入宫门,方夜也不能跟着进去,慕容离没有官职不过客卿,自然也没有官服,便只穿了一身轻红色宽袖长衫,罩了白色纱袍,跟着小宫人一路进了大殿,站在了最后面,他抬头看了一看,毓埥下首站着的自然是毓骁、毓辉还有太师、太尉等人,王族亲贵、朝中重臣,不过如此。
此次的朝会争论来去不过还是毓埥立后选妃一时,慕容离站在最后默默听着,双眼余光打量着朝中众人的反应。
这个自然不会是一时半会儿争得出结果的,毓埥咳了几声,也就慢慢守住了,王座上的他目光突然定在了慕容离身上,朗声道:“天璇王在瑶光增兵,似有要向东动兵的意思,众卿对此事如何看?”
此言一出,底下之人自然又是一阵哄闹喧嚣,毓埥却突然狼人道:“慕容卿家是如何想的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慕容离身上,慕容离脸上清冷,跨出一步,恭敬行礼:“回王上,天璇国力早已不如当初,增兵瑶光虽不知陵光何意,但想来天璇一时之间尚无对外用兵的意思。”
毓埥听了也未曾多说什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慕容离回到了原位,继续那般低眉敛目地站着。
一场朝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散场,慕容离跟在退朝的众人身后缓缓走着,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依旧未少,不见善意,耳边更具是细碎的窃语。
毓骁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出了宫门方才叫住了他。
未曾去任何人的府邸,两人沉默着对坐在了酒楼顶层的包间之中,慕容离低垂着眼睑,斟了杯茶放在了毓骁面前,毓骁望着眼前还有些微微晃动的茶水,又看了看慕容离白皙的脖颈和弧度优美的下颌,垂了眼睛:“王兄……王兄怎会突然传你上朝?”
面对这么干巴巴的一句,慕容离即无气恼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王上……自有王上的道理。”
毓骁低头默默喝了口茶:“听闻……府上的苏先生似乎身子欠佳,可要紧吗?”
“多谢侯爷关心,苏先生素来体弱,三月三踏春之行有些受寒,故而病症凶险了一些,如今已经好多了。”
“如此便好,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太过操劳了。”
“多谢侯爷关心。”慕容离轻抿了口茶,忽而对毓骁行了一礼,毓骁一怔,尚不解其意,慕容离便道:“我在遖宿处境尴尬,实在不想牵扯进前朝党争之中,故而对侯爷几番回避,还望侯爷可以体谅一二。”
“我、我自懂得!”毓骁急急道,脸庞都有些因急切而泛红,突然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失礼,讪讪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早已冷透了的茶,脸上的神情也渐渐落寞起来,“老师与太尉的争端如今已经到水火不容之地,又逢王兄立后选妃,更是不可开交。阿离避开也是好的,我亦不想被牵扯其中,奈何……”
慕容离看着毓骁的模样,手指轻轻摩挲着掌中茶盏:“虽然此话不该我说,但我还是要劝侯爷一句,莫要摄入太深,毕竟……在这北望城中,侯爷的身份同我一样的尴尬。”
毓骁蓦然抬起头,有些惊愕地盯着慕容离,半晌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之后笑声似收不住一般越来越大,最后笑伏在了桌案之上,慕容离似不见他这般癫狂模样一般,只将杯中冷茶泼了,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热的。
许久,毓骁才停住了笑声,半倚这凭几,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笑:“此事连阿离都看得出来啊……”
“也是,我的身份,离朝堂是近不得也远不得,身份看着尊贵,事实上却还不如毓辉这个妾妃之子……王兄把我召回北望城,就是想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我懂的。”
说到这里,毓骁轻叹了一声,又一次看向了慕容离:“这世上,果然只有阿离最懂我。”
慕容离敛了眼眸,心中对毓骁此语不置可否。
毓骁心中苦闷于与曾经的兄长从亲密慢慢走向陌路,甚至开始相互提防对方,这苦他无人可诉,更是无人敢诉,今日对着慕容离却絮絮说了许久,慕容离便也这般安静的听着,他那或是遥思遐想,或是伤心埋怨的话语。
话到最后,毓骁一口饮尽了慕容离为他斟上的热茶,笑得有些凄然:“阿离,难道王族之中便非要兄弟阋墙、骨肉反目,才是常态吗?我真的很想以前的王兄,想那个还不志在天下的王兄……”
“阿离也有兄长,难道你们也是如此吗?”
面对毓骁的询问,慕容离用钳子拨了拨风炉里的炭火,轻声道:“我与王兄感情甚笃,我从无觊觎王位之心,更无再登高一步之意,王兄知我信我,我们兄弟二人自然无甚嫌隙。”
“我亦无觊觎王位之心,只想当个闲散之人罢了!可是王兄……王兄……为何……”
“不信你。”慕容离补上了毓骁几欲张口依旧无法说出口的话,他抬起眸子,一双点漆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毓骁,看得他没由来的心慌。
“侯爷扪心自问,你当真从未由此想吗?”
“自然!”
“那你游走各地时,为何常常记录百姓疾苦,并制定相应国策呢?你为何几番谏言王上,不希望他多动兵戈呢?”慕容离的话似刀子一般扎在毓骁心上,他有些茫然无措的抬起头。
“我这般做……我这般做,只是希望遖宿更好!绝无对那个位子的肖想!”毓骁一掌拍在案上,双目圆睁,目光利得惊人。
慕容离丝毫不为所动,他微仰着头看着毓骁:“可是他不信啊。”
一句话将毓骁打回了原型,他有些颓然地坐下,自嘲地冷笑。
“侯爷早该清楚,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了,便就再停下来了,无论你如何做,在那个人眼中,都是不对,都是错。你默默无争,他以为你韬光养晦;你关心百姓,他觉得你拉拢人心;你插手朝政,便是心存妄念。”
“此事无解,因为他是君兄,而你是臣弟,君臣先于兄弟,在他登上高位之时,你能做的便是匍匐在他脚下,仰仗他的鼻息过活……”
“住口!”毓骁喝道。
“别在这里信口雌黄!慕容离,随意议论君上,可是不是小罪!”毓骁猛地站起身,愤愤然起身走了,门被摔得很响,慕容离却饮着茶轻弯了唇角。
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了,便再难停下。
那次之后,慕容离依旧去上朝,还同第一次一样站在群臣最后,毓埥却似忘了他这个人一般,再也未曾问过他什么,而毓骁更是不敢见他,每次都走的最早,匆匆离开以免同慕容离撞上,可毓骁越是这样,慕容离便越清楚,自己说的话印在了毓骁心里,他挣扎纠结,甚至认可,所以他不敢面对自己。
如此日子倒也过了大半个月,慕容离回到府中,先去看了苏真,这人那时昏迷了七八日,不过人总算是醒了过来,只是看着就瘦了一圈,养了半个多月了,还是只能卧床,他进去时正靠在床头喝着一碗闻着就苦的倒胃口的药。
慕容离悄悄向后躲了躲,直到药碗拿开,才坐到了苏真床边,苏真见他模样却轻笑起来:“少主害怕苦药?要知道良药苦口。”
“我想世人应当都不会喜欢喝药吧。”慕容离顶了一句。
苏真也不再在这问题上多说什么,问了问慕容离朝上状况,慕容离如实说了:“不过还是如此模样罢了,不过天玑和天枢的使者入朝,还送来了贵胄之子的名单,意思已经明显非常,今日太师和太尉的脸色可是精彩极了。”
“那我倒是想看看,不过,他们如今就不舒服了?这不舒服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遖宿如今可不只有遖宿一地了,天玑、天枢,豪族众多,有的是让他们不舒服的时候。”苏真笑得开怀。
“那毓骁呢?还是躲着你走?”苏真语带调笑。
慕容离点了点头:“他心中疑虑被我道破,如何还能像之前一样呢?”
“他越是如此,便说明他和遖宿王之间龃龉越深,他们兄弟二人若是不和,遖宿便大有文章可做,只可惜这毓骁没什么野心,不然若是撺掇着跟这毓埥争一争王位,怕是遖宿这出戏会更好看。”
慕容离看了苏真神采飞扬的模样,明明一张脸惨白虚弱,精神头却好的可以。
“先生还是先养好身子吧,若是再这般来一次,你倒是性命无忧,我却是要被吓得折寿了,你说我若短命,于你有何好处?”
苏真大方认错:“此事是我之过,只是这病也不是那几口酒、几阵风的事儿,我有心病,我知道,这心病药治不了,需要我自己疏散心肠,方才能好透、好全。”
“先生既然知道,就该少操些心,遖宿这些事情,我尚且还算能应付,不必太过担心。”
“思虑在心,又不是我说不想,它就能停的。”苏真轻笑一声,“不过我会好好休息的,但此时还不是我能休息的时候。毓埥、毓骁兄弟之间的隔阂,我们已经不必再管,他们只会渐行渐远,最后天涯陌路,毓埥立后之事,如今已经成了遖宿旧臣和天玑、天枢新贵之间的斗争,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真真令我在意的……”
“还是天璇和瑶光,天璇王突然增兵瑶光,他究竟意欲何为?”
面对苏真的疑问,其实慕容离心中也具是疑惑:“陵光想要重掌天璇朝堂一事,已然清晰明了。至于增兵瑶光,应该是与天权通商有关,与其在两国之间另开商道,不如借道瑶光。更何况陵光野心颇大,他想要借瑶光辐射钧天也未可知,一旦天璇和天权联盟,南北联合,这两国都兵强马壮,遖宿就是要打,怕也要掂量一二了。”
“其实我对陵光增兵瑶光无甚疑问,只是他增兵数量未免有些多……这倒是让我很在意,但他究竟意欲何为,我也摸不着头脑。”
苏真闻言蹙了眉头,轻抿了抿唇:“白先生那里可有传信过来?”
慕容离摇摇头:“已经有些时日未曾接到师父的书信了,想来传信不易,可见瑶光那边管得多严。若是可以亲至瑶光探查一番就好了……也好知道陵光搞的什么鬼。”
“亲至?此事太难了,遖宿王不会放你前去的。”
“我知道,只是如今,瑶光的消息传不过来,便是连天权那里也许久没有消息了,我有些担心罢了。”慕容离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苏真却挑了眉头:“天权?我看你是想天权王了吧?”
慕容离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天权在昱照山内,若无内乱,你的天权王大可富足安乐地过一辈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是一直就想他如此吗?”
“我自希望他可以一生无忧、平安喜乐,但你我都清楚,这战火终是要烧到天权的,他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我怕……”慕容离声音渐低,便是连苏真都没听清他最后两字,慕容离也未再接下去说什么,只起身离开了。
行至院中,看着池中锦鲤,慕容离轻叹一声,他怕的不过就是自己护不了他一辈子。
“王上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为了子息考虑,王上应当择天权世家中适龄男子充入后宫。”奉常令今日早朝突然向执明提出了广纳后宫之言。
随即百官附和,执明端坐王座之上,却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了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