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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0 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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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上)
元宵节后恢复朝议,公孙钤几请出宫,陵光再拗不过,最后答应了下来。一日夜色昏沉之际,在偏僻宫门安排了马车,送公孙钤出了宫,去了魏相的府邸。
魏玄辰避开府中诸人将公孙带去了他做门客时小住的院子,里头依旧是曾经模样,只是被打扫一新,熏了熏香,公孙钤除了一身鹤氅,与魏相对坐茶桌两边,恭敬行礼:“此次出宫,又劳烦大人了。”
魏相摆摆手:“这都是小事,不必挂怀。只是老夫这里不比王宫之中,来往之人众多,怕是会暴露你还在世的消息,你可已经有打算了?”
公孙钤敛目细思:“宫中毕竟不便,消息也太过闭塞,不能及时应对,王上大约一直顾着我身子还未大好,有些事情也不同我细说,还是住到外面来方便一些。”
“至于暴露之事,我已经想好了,只是又要劳烦大人。”
“说什么劳烦,你只管说,若能相帮我岂有不帮之理。”
“此事其实也容易。”公孙钤缓缓说道,“此前为我解毒的商舍人,粗通易容之法,我已然向他学习了一二,容貌不必大改,只需让人觉得我并非公孙钤便是,另外还要打人替我重新安排一个身份,最好无从查证,却又确有其人为最佳。”
魏相轻捻胡须,微微点头:“你一向谨慎,我看此法可行,若是有了新的身份,也能方便进出宫廷或外出办事,至于人选……老夫自会安排的,你且等上几日。”
公孙施礼道谢,为魏相斟上了一杯茶。
魏相细品一口,轻叹一声:“你当初出事,不止王上,连老夫都是急煞呀!近些年,我年纪越发大了,对于朝中诸事也渐渐力不从心,若非你在旁协助,只怕就是有心无力了……”
“魏相何出此言?朝堂上下还需大人……”
魏相抬手制止了公孙钤的话,微笑摇头:“我自己的事情,我如何不知。其实之前我一直担心王上,要知道你我皆是臣子,总有千般手段、万般计较,若是王上无心,对朝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你出事后,王上重新振作,我很欣慰……既然王上可以如此,那么我天璇便有了希望。”
公孙钤抿唇不语,他又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呢,只是君终究是君,臣毕竟是臣,君弱臣强,绝非好事。
“……只是天璇毕竟不比之前了,王上一夕倾颓,隔在朝局之外太久了,不过五六年光景,朝堂风云四起,内外局势大变,纵积威犹在,却也不若当初那般可以把朝局稳稳握在手中了。”魏相抬眸看了公孙钤一眼,“这些只怕王上都未曾同你说过吧。”
公孙钤垂目不语,其实就算陵光不说,他如何就不清楚呢,朝上势力交错纵横,莫说相隔五六年,这都经不起相隔五六个月,如何又能同天璇如日中天时相比拟?对此,陵光自己也一清二楚,他如今重掌朝局有多辛苦,那些辛苦他从不曾对旁人说过,只自己一人默默领受,这是一个君王的尊严。
所以陵光不说,公孙钤便也不能当做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出宫。
宫中是陵光的天下,而自己止步于小小的梧桐苑中,自己所能听到的消息都是陵光愿意让他知道的,却绝非全部,如此推断出的局势,想出的应对之策,都有可能是错的。
公孙觉得这样的行为是陵光对他的保护,可能是愧疚,更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在他面前自刎而亡的裘振……
想到此处,公孙钤在心中默默叹息,或许在陵光的心中自己就是裘振的代替品吧,因为没有保住裘振,才想法设法要保住自己,正因为无法再给裘振高官厚爵,才会对自己一再提拔……虽然他觉得自己担得起副相之职,也无愧无心,可依旧忍不住地想,若当初另外未曾将他们二人认错,自己没有一点与裘振相似之处,会不会面对的就是另外一条路呢?
看着公孙钤长久未曾言语,再看他神情明显是在出神,魏相不由轻咳一身,公孙钤惊了惊,赶紧道了一声失礼,开口道:“王上重掌朝政只是时间的问题,就怕……遖宿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嗯。”魏相点点头,“遖宿如今已经侵吞了两国,如今冬日休战,你看来年他们可会直指天璇?或者天权?”
“其实……”公孙钤沉吟片刻,斟酌开口,“若是遖宿王够聪明的话,应当不会这么快在动兵力。之前我前往遖宿贺其立国时,曾在遖宿都城游走,之后又派人细细打探过遖宿的农事、收成等事宜。就种粮而言,遖宿的气候,得天独厚,可一年三种,粮食虽然糙了些,但果腹足矣。但在经商一事上……遖宿长久隔绝在中垣之外,只在自己国内经营,并无多少商税。兵士之强却是罕见,遖宿可谓全民皆兵,国中人人皆会骑马,都会一二拳脚。”
“这许多年来,遖宿一直韬光养晦,暗暗积蓄力量,这许多年的积攒,自然撑得起这一场战事的开销。可这打仗极为耗费国帑,五十万兵士除了要供应粮草,还有供应武器,军服,钱饷,他们擅长马上作战,骑兵极强,尤其是轻骑,不过重甲骑兵也不弱,这便又多了一笔马匹的费用。我曾私下计算过一二,按照遖宿这个打法……其国库支撑不了几年,若是要强行支撑,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强征民税,一个是大量铸造坏钱……”
“如果遖宿如此做便是自断根基啊。”魏相紧蹙双眉,捏紧了手中杯盏。
公孙钤啜了一口茶水:“不过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但是天玑今年大雪,冬麦无收,必定对遖宿有所影响,天枢本就地贫,不过倒是可以支撑遖宿军备……总而言之,遖宿领地骤然扩大数倍,其实并非什么好事。”
魏相默默听着,心中盘算:“看来就算来年遖宿陈兵天璇也无甚可怕,他后继无力,只怕要应对的事情更多,我天璇只要死守,最后还是遖宿败退。”
“不过此事,我们还需使些手段的好,毕竟如今天璇不必当年,国力还需恢复。公孙,你看是从天枢下手,还是天玑?”
对上魏相的询问,公孙钤并没有马上作答:“此事还需思量,还请魏相容我一段几日时间,我把事情细细梳理一遍。”
“嗯……此事确实不能着急,也罢,你先休息吧,这里我派了可信之人服侍,若是有事你直管叫他便是。”说罢魏相便起身欲走,公孙钤相送,行至门口,魏相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问他:“你中毒之事,到底是不是慕容离所为?”
公孙钤一滞,最后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若是我所料不错……应当便是他了。”
魏相皱眉:“凡事……皆有动机……他动机为何?为若说是为遖宿除去我天璇重臣自当虽也算动机……但大可让死士前来,却又何必亲自动手?”
“此事……”公孙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我心中有些猜测,但还未曾验证,不好乱说。再者,慕容离曾经是天权重臣,深的天权国主的信任,如今天璇与天权正在商谈结盟之事,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提。”
魏相轻叹一口气,安慰般的拍了拍公孙的肩膀:“倒是委屈你了。不过这你这说起,我倒是想起来,天璇与天权通商之事虽然已经大致定下,但还未曾商议细节,也未交换国书,这前去谈判之人……”魏相看了公孙一眼,满眼的惋惜。
“你本是最佳的人选,身份贵重,又有分寸,但如今……那个商舍人虽好,但太过刚直,做做使臣还可,这等需要口舌之便的,怕是不妥。”说道此处,魏相望月长叹,“朝中党派复杂,这谈判之人,既要身份贵重,又要口齿伶俐,还要了解天权与天璇的各地风物,还不能是个为家族谋取私利者……难啊!”
“丞相莫要着急,总有合适的人选,再者而言,商谈也要约在三四月间,我们慢慢挑选挑选便是,正好可以拟列一番结盟的盟书,以备不时之需。”公孙放缓了语调,他声音清朗明澈、温温润润,又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十分能够抚慰人心,魏相听后倒也是没有方才那般焦急了,只看了看天色,朗声一笑。
“瞧我,说让你休息,倒是又让你站在这里与我说了半日的话,快去休息吧。”魏相挥了挥手,公孙微微一笑,送他到了院门口方才止住脚步,看着魏相被府中下人引着灯笼接走,才转身回屋。
虽然夜色已深,他却没有半点睡意,径自一人跪坐在榻上,双手规整的放在膝盖,背脊挺得笔直,这是自小练习的坐姿,已经深入骨髓,便是一人独处,也是这般,没有一丝松懈。他抬头,透过半月窗,向外望去,空中月辉皎皎,映照着院中修竹,深翠幽篁、萧萧俊骨,只悠然矗立此院之中,享日月清辉,似遗世独立,不为名利责任所累,然风过林响,飒飒之声不绝于耳。
可见纵树而欲静,然风却不止;纵翩翩于世,亦不能独善其身。
公孙钤发丝轻垂,修眉朗目,自一番神清骨秀、君子之态,放在膝上的手指型若玉扇,却松了又紧,紧而又松,最终还是攒成了一个拳头。
这天下的猎风已起,想要停……怕是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