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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0 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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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下)
天权地处极北,过了上元节依旧是银装素裹,时不时还要来上几场雪,只王都并州稍好,风雪没有这般大罢了,莫澜待在王都这些时日,过的着实不错,成日里会友、玩乐、大开筵席,似恨不得把这许多月在安西郡的受的苦全找补回来似的,还明里暗里的和那些狐朋狗友的抱怨,说安西郡风霜大,把他的脸都吹粗糙了。
这风声不知怎么的也就传到了执明耳朵里,直接招了莫澜进宫,挤兑他几句,故意说既然你不想去那安西郡,那我就另外派得力的人去便是了。
莫澜哪里又是真的抱怨,不过是王都那些人看着自己眼红,总免不得要诉诉苦吧。其实他一直惦记这安西郡,想着之前留下的吏员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些事情一一安排得宜,若是出了岔子,之前对百姓的种种安抚就是都打了水漂。
只得连连告饶,执明瞅着他那只玉兔冠随着他点头哈腰的动作上下地晃动,到真有几分像兔子,脸上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也装不下去了,噗嗤笑了起来,冲着莫澜招招手,让他坐下。
执明这日见他并未在书房,而是选了歇息的暖阁里,自己没正形地倚着靠枕半躺在榻上,手里还剥着一把松子,那松子个儿大,执明拿着个小钳子一个个的夹着,他手极巧,一粒也未曾剥坏过,松子肉出来都是那饱满模样。
莫澜坐在他对面,隔着小几,小几上还摆了些核桃、板栗、柿饼等干果,天权地处极北,又有昱照山围着,其他南边的鲜果运不进来,到了冬日便都是各色干果,水果便只有冻梨。莫澜拿了一个柿饼放进嘴里,看着执明十分灵巧地剥了一碟子的松子仁,不由想起慕容离还在的时候,也曾剥过松子,那纤纤玉指看着灵巧,可执萧奏乐,可擎笔描画,却干不来这个活计,那些松子、山核桃还不够他糟蹋的呢,没剥上两粒就被宫人接了过去,取仁去皮堆了小山般的一座,送到慕容离处供他嚼上两颗。
有时执明见了,却让宫人把那些剥好的果仁拿去小厨房做点心,自己却偎着慕容离坐着,抓了一把干果自己上手剥,然后殷勤地推到慕容离手边,一脸期盼地望着他,一边拽着慕容离的衣摆轻晃,一边一声又一声,撒着娇般地喊‘阿离’。
莫澜有次见了,只觉得恨不得眼瞎了才好,想着依照慕容离的性子怕是不会理会,不想却当真见他取了那碟子里的果仁来吃,执明笑得眉眼弯弯,而慕容离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也能看到一丝温情。
“这些日子宴请了这许多人,可探查出些什么没有?”执明剥完最后一颗松子,弃了手中的果壳,拈了一颗松子仁放入口中,扫了一眼莫澜。
莫澜回过神来,倒也不多惊慌,放在柿饼,摸了摸嘴说道:“确有几家世族表示了对这次与天璇商谈通商一事的兴趣,还有些家中子弟找到我,想让我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
执明微微颔首。
“可是十二那日太傅说了些什么?”
执明的生辰在正月十二,恰好在年节里,是王上的千秋之日,自也要庆祝,照旧夜宴群臣,但宴席结束之后,太傅却留了下来同执明说了好些话,之后执明便让莫澜借着些由头办宴会,亏得他素来也是个爱热闹交际的,回到王都之后就办过几场,如今再办也突兀。
莫澜同执明自小一起长大,虽不敢说能完全了解执明的心思,却也能揣摩出个六七分,见执明的模样,便觉得应该是件让人为难的事情,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执明也并没有要再同他说的意思,却让人把之前生辰时收到下头上供的了几套黑漆碗盏呈上来,说是要同莫澜一道品鉴一二,莫澜知他不想再说,也很知情识趣,只管往那不相干的事情上扯。
等到那几套漆器食具拿上来,莫澜却是眼前一亮。
天权以黑为国色、尊色,这一套漆器食器,除了一只红漆之外,其他皆是黑漆,或碟、或碗、或杯、或盏,十分精巧细致,却也不是纯黑,描金绘银,用此鲜亮二色点缀些许,画了些水纹、葵花,或是藤蔓、秋叶,毫无奢靡之气,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只那个红漆小碟,只比巴掌略大一些,红是正色朱红,上面施金措彩,漆画描绘,祥云月纹,下开朵朵羽琼,日光照耀下,华光异彩,着实是难得精品。执明那在手中把玩了很久,细细凝视端详,比方才任何一件都来的用心。
莫澜看着执明的模样,再看看那红漆小碟,瘪了瘪嘴,觉得又有一顶锅要从天下来扣他身上了,果然——执明命人把这红漆小碟仔细装了,给了莫澜,这次是连叮嘱都省了。莫澜暗自翻了个白眼接下,自知道回去这玩意儿又要交给庚辰,回头没几日大约就能出现在远在遖宿的慕容离手中了。
“你不是惦记安西嘛,正好也开朝了,这几日就动身吧,你表虽最好,却只会治军,不善理政,你且要回去看着,莫要误了春耕,均田制这国策试行,更要慎重。”执明嘱咐道,“还有雷炎那事,眼看就压开春,让你表哥盯紧着些,今年夏天本王可不想再听到雷炎这个名字还出现安西郡了。”
执明语气并不如何威严,说的也很随意,莫澜却不敢听得随意,立刻应了声是。
之后莫澜斟酌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那微臣这两日就动身吧,林抚远的生意也要慢慢经营起来。只是今年天玑大雪,粮食怕是不足,剩下的一半铁矿,还需要用九十万担粮食去换,微臣觉得此事不太好办,可要助他?”
执明摇了摇头:“这点事就要我们助他,那他还有什么用,他既不提,你也不用提,且看他如何应对。”
莫澜也觉得执明说的有道理,便也没再多说,收了收拾,顶着那一顶佞幸的帽子,扣着那一个红漆小碟的大锅,哼哧哼哧地出了宫。
府中的行礼其实多日前就打理好了,如今再添减一些就好了,正忙着,宫中却来了内侍,送了几套盒子装的东西来,莫澜见了心想这又有什么要送去遖宿啊,王上,你和阿离好歹也要克制些,这样大张旗鼓的私相授受,不怕被人发现嘛!
那内侍不知道莫澜心中的咆哮,带着谄媚的笑容,拱拱手对莫澜恭贺:“恭喜莫郡侯,今日才上供的黑漆云纹食器,王上惦念莫郡侯,特意选了好几套,说让您和袁将军分分。”
莫澜眉心一跳,望了望自己贴身的箱子,那里面摆着出宫时执明特意给那件红漆金盘,再看看这大张旗鼓一个个盒子都送过来的黑漆碗盏……抱着不拿白不拿的心情,莫澜咬牙切齿,收下了这些东西,不管咋样,东西可是好东西!
莫澜走后,执明却一人独坐暖阁之中,想起那日太傅前来见他的情形。
太傅一进门便跪倒在地,那时候他多饮了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昏昏的,被太傅这一跪愣是给激的清醒了几分,赶紧让吕无庸扶太傅起来。
执明揉了揉太阳穴,又喝了一口浓茶,皱着眉同太傅说:“太傅有话说就是了,何必行如此大礼?”
太傅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轻叹一声问他,与天璇通商商讨细则一事可都定下人选了,执明听了便觉得头大,扶着额头说:“这人选,总要下面拟定了,才好让本王来选啊,不然这没头没脑的,本王如何决定人选?”
“此事正是老臣要同王上说的。”太傅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一些,执明略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了一下吕无庸,吕无庸立刻会意,带着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执明站起身,扶着太傅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与他:“太傅有何话,只管说了便是。”
太傅亦不敢坐实,只虚虚坐了,握着杯子,看着执明坐回王座,方才开口:“老臣知道,王上如今对朝堂用人一事有些自己的主意。自然无论世族寒门,总有人才和庸才。只是这次与天璇交涉之事,为主的几个人中,王上绝对不能指派寒门学子。”
“太傅这是何意?”执明蹙了眉头,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太傅亦不敢再坐,起身跪下:“王上!您要任用寒门子弟,无可厚非,可是若是太急,必定会引起朝中世家的不满,从而让天权局势动荡,如今遖宿在外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变法的好时机!”
这一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砸下来的一记闷雷,震得执明半晌未说出话来。
之后太傅再说什么,他便听得不那么真切了,便是连如何将太傅送走的,他都记不大清楚,只躺在床上隐约想起父王在世时,总是蹙了眉头,想着要如何平衡朝堂关系,如何强大天权,有时还会叹息办事不易。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并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天权的国主,底下的臣子自然该听王上的话,难道还能反抗不成,便以此来劝慰父王,那个时候父王却笑着抱他到膝盖上坐了,耐心同他说了很多道理与朝堂之事。
现在再想来,他父王说的半点不错,朝堂势力交错复杂,纵是国主也不免被臣子掣肘,有些事情也不是想干便能干的。
利聚而来,利尽而散。
世家与国主之间,其实也不过只是相互依赖、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只身为臣子的世家可以激流勇退、抽身退步,而身在朝中风暴正中的自己却无法如此做。
任用寒门学子一事他的确太过着急了,前有天枢孟章为诫,他早该注意,若非有太傅,只怕便要同那些世家对上,只太傅说的不错,此时外患甚忧,实在不宜如此。
那些世家之所以盯上与天璇通商一事,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既然如此,便给他们足够的利益,只要不损害天权,他执明自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日后,莫澜辞行收拾了东西要回安西,只执明没空相送,只有赏了些东西,莫澜也给了他回礼,之前要了过来十几日的小胖被完璧归赵,执明瞅着眼前这个模样没啥变化似乎还胖了一圈的小侍卫,又看看他那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十分不明白,莫澜把他拉走十几天到底干嘛去了?喂饭去了?
不过这个疑问,在不久之后执明便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