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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第一章
月光皎皎,银辉洒在向煦台上,慕容离独坐室内把玩着手中的冷暖棋子,一人在棋盘上厮杀着,只是棋盘上的黑白二子皆无章法,而下棋之人也是心绪烦乱,慕容离微微蹙眉,丢了棋子,乱了棋盘。
庚辰从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如此场面,他家少主一向冷静自持,自从瑶光亡国之后更是如一缕幽魂一般,飘飘荡荡,虽着红衣却惨白如纸,一生命数都似薄了一般。可如今他却意外在少主身上看到一丝不易为外人察觉的烦乱,心绪起伏,让这似九天仙子一般的人物多了那么一丝烟火气,连那抹红都不再如此惨烈,反倒多了些许鲜活生气。
“少主。”庚辰站在慕容离身后躬身行礼。
慕容离这才发现他一般,虽然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但眉眼微动,若非庚辰跟了慕容离许久,还当真看出他方才有那么一丝的慌乱。慕容离暗暗平复烦躁的心绪,声音却依旧平稳冷静:“如何了?”
“已经都安排好了,少主随时可以离开天权。”庚辰回答。
“好,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就走。”慕容离语气平平,听不出分毫波动。
庚辰却是一怔,他虽知道慕容离自浮玉山归来之后就有离开天权之意,但踌躇已经良久,他还以为……他着实不明白,虽说遖宿毓埥与少主有些血脉关系,可哪里比得上天权执明国主对少主百依百顺,若是要举事,无论怎样看都是天权更好,更何况少主已经在天权经营三年,若是此时转投遖宿……怕又要重头再来。
“少主为何……”庚辰思量再三却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只能躬身蹙眉,只求一个答案。
慕容离不答,只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庚辰恭声回答:“一切已经妥当,找的是天枢有名的铸剑师,属下验过,一模一样,除非知晓其中隐秘,否则,定然是看不出来的。”
慕容离微微额首:“那工匠可打点好了,消息不可泄露半分,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庚辰心头一凛:“少主放心,属下明白,那工匠如今已经被带离天枢,入了钧天旧土的南山,戚将军正在那里,正好也需要铸剑师。”
“好。真剑交与你藏好,假剑我带去遖宿。”慕容离的声音没有半丝起伏,丝若游丝一般,似有变回了那个飘飘荡荡的幽魂,哪里还有半分红尘俗气。
骨节分明的纤纤手掌轻轻一挥,庚辰不敢再留,躬身退了下去。
慕容离的目光落在那已然乱了局的棋盘上,正如这天下大势,乱便是乱了,无论如何掩饰,都无法阻止这股乱流。
而他,早已被这乱流吞噬。
可他,还是想在这乱流之中守住一方净土,护住一人的赤子之心……
可行否?
他问过自己无数次,每问一次信心就少一分,可信念却会增一分。
“阿离,阿离!”清朗又愉悦的男音从屋外传来,带着些被风吹散的缥缈,扯回了慕容离的纷杂的思绪,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时面上一片清冷,无悲无喜,一双眼瞳看着那个顶着一缕活泼紫毛的王者颠颠跑了进来,唇角不由向上勾了勾。
“阿离,现在是秋天,夜里凉,你也不多穿件衣裳,着凉了怎么办?”执明上前揽住慕容离的肩膀,触手处一片的单薄,眉头不由一蹙,对着屋中宫人喝道,“都是死的嘛,也不知道给本王的阿离加件衣裳!统统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一阵的哀求哭嚎之声,执明不耐的捂住耳朵:“哭什么哭,吵死了!”
慕容离在一旁看着这处闹剧,只觉得眼前这人有时还真像个小孩子,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执明的衣袖:“是我不让他们打扰的,王上饶了他们这次吧。”语气平平稳稳,没有平仄起伏,说的是求情的话,却一点温言软语也没有,平铺直叙的很。
执明却很吃慕容离的这一套,当下挥了挥手:“都下去都下去。”
宫人鱼贯着往外退,走到一半执明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喊停:“等等!”宫人立刻停下,躬身垂手听着吩咐,身子有些微颤,生怕王上一个不高兴又让人把他们拖下去打一顿。
“去把阿离的衣裳拿一件来,厚实些的快点儿!”执明随口吩咐一声,揽着慕容离往内室走,慕容离也由他:“王上这个时候来找臣,是有何事吗?”
“莫澜弄来了几坛子好酒,那滋味甘醇清冽,入喉绵长却不上头,喝下去舒舒服服的,本王特意拿来与阿离共酌。”执明将慕容离按坐在那坐榻之上,自己也只管挨着他做,挥了挥手让吕无庸把已经酒端上来。
吕无庸疾步小跨着上前,带着另外几个宫人给两人布菜摆箸,餐具极尽精致,薄胎烧制,甜白瓷的素色瓷器上缀了朵朵蓝紫色的羽琼花,如云缀絮,散散漫漫开了一片,筷子镂银雕空又以精巧的红宝石点缀,这些都是特意着人所制,只为讨得一人的欢心。
慕容离的目光却只落在了那对制成了羽琼花样式的瓷杯上,拿起把玩,素骨凝冰般的指映着莹白的瓷胎,一时竟分不出那是他的手指还是那如玉的瓷杯。
“阿离可喜欢?”执明凑上去一同握住慕容离手中的瓷杯笑问,一双桃花目亮晶晶的,只盯着眼前那人。
慕容离不答,只说:“很漂亮。这样式是新制的吧,所费定然不菲,若是太傅知道,怕是又要说王上了徒耗金银了。”
执明不在意的一笑:“这有什么,我天权国有的是钱。再说了,本王一人在这宫中,若是不玩这些又能玩什么呢?宫外……那是想都不要想出去,哼,本王虽是这天权之主,却连天权王都都未曾踏出过半步,最远去过的地方便是郊外的围场,狩猎、祭天,也都是乌泱泱一大群人跟着,不得半点自在。”话里说不出的嘲讽,握着那瓷杯的手也松了,只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倒入口中,吞下,仿佛吞下了所有的不甘和落寞。
慕容离转头望着他,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刀削斧刻,有着凌厉的线条,若是配上一双鹰目定十分的英武,但恰恰却配上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目,望着人的时候似一汪清泉般澄澈浅浅,连眉梢都含了情,莫名为这冷厉添上了一分温柔,柔和了眉目,更暖了性情。
抬手,按住那已经添了三杯酒的手,那借酒浇愁之人却不乐意被打搅,随意拂开又要倒酒。吕无庸在一旁看的着急,只能哀求般的望着慕容离,望着他能劝一劝执明,慕容离却并未看他,只盯着执明,盯了一会儿,把视线瞥向吕无庸,抬手轻挥示意他们都下去,吕无庸看了看执明又看看慕容离,不敢违逆,只得带了人退到了门外。
此时为慕容离送衣裳来的宫人捧了件浓着胭脂醉晕的木芙蓉花锦缎外衫来,玉白色中晕深红浅红,见光则变,宛若云霞,是内廷司送来新衣。
执明多饮了几杯,他酒量不佳,这酒虽不上头,后劲儿却大,他如今已经有些头晕,就着火烛看见那件用贡品浮光锦制的衣衫,眼神却是一亮,这锦缎难得,今年上供不过三匹,一匹赏了太傅,一匹赏了瑞王叔,剩下这一匹他就潜内廷司为慕容离做了衣衫。
“拿过来。”执明招招手,宫人几步上前跪下呈上衣衫,执明扯过衣衫,抖开上面用月白色丝线拈银丝绣了大朵的木芙蓉,花开片片,光华过处,浮光掠影,深红浅红交织变幻,惹得那芙蓉花也时深时浅,光晕间开合有致,似活了一般。
执明为慕容离披上那件衣衫:“那时三匹,只有这匹是醉晕胭脂色的,瑞王叔朝本王开口讨要说要送他府君,本王都未舍得,只给了他匹石青洒金的。本王心想,这色儿唯有阿离穿得,其他皆是不配的,今日一穿,果然好看。”
彼时他双眼已有醉色,慕容离却始终神色淡淡,不见悲喜,他见宫人退去,殿中只剩了他和执明两人,执明一手支头,只望着他,目光却散,想来神志已经不甚清晰。慕容离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到唇边微抿一口,醇香入喉,酒香伴着花香,有些醉人,让他想起故国瑶光曾经的贡酒,只是一朝国破,那些百英玉露世上怕也不剩多少了,就是他想寻一寻故国滋味也是再不可得了。
一口饮尽,他觉得似钢刀入喉,划得他整个人内里鲜血淋漓,只剩一张皮囊完好。
“王上……你想要这个天下吗?”问题不期而至,他本不想问的,可这问题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执明想也未想,就算只睁着一双醉眸,回答也异常的快:“不想。”
对于这个答案慕容离并未感到讶异,他眼中的执明从未想争过天下。而执明眼中的天下不是山河万里、权力巅峰,而是无尽的枷锁,只会把他锁得更深,所在一个名为王位的牢笼里,犹如困兽,挣扎求生,却不可得。
“王上就不想做比啟昆帝还要伟大的皇帝吗?统一四国,征战遖宿,甚至中垣之外,红莲海之远,都是无尽的国土。”慕容离似有那么些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执明捂着额头,混乱地摇了摇,扯过慕容离的手,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酒,脑袋外在了一边,含混着说:“不要、不要……做这天下共主有何好,拥万里江山,也不过是孤家寡人;有广厦千顷,也不过睡三尺床榻;享珍味绫罗,一日也不过三餐,衣衫也不过蔽体……一国之君和天下之主,不过拥有的领土变大了些,管得事情更多了些,本王还是一样不能出去,还是一样被困在宫中,这四四方方、方寸之间……哼!不要、不要……”
执明嘀咕着不要,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慕容离褪下那件木芙蓉花的外衫披在了执明身上,他的手指拨过执明垂下的那缕紫发,看着他的睡颜,轻声慨叹:“只可惜这世上像你这般通透之人太少,多的是那些野心勃勃之辈,用他们的有心算你的无心,用他们的铁骑踏开你家国的大门,用他们的利刃杀害你的子民亲人,看着你痛苦无助,他们却捧着沾满了鲜血的金银,肆意的狂笑……”
“执明,昱照关不是铜墙铁壁,亦非沟壑深渊,若一味躲在里面,总有一日那些人也会用他们的屠刀叩开天权的国门,不战则死,你可明白?”
慕容离叙叙自语,他知道执明听不到,可是他还是想说,说给执明听,说给自己听,说给……曾经的慕容黎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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