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向明月》一盏玉瓒

1、第一章

　　朦胧细雨，长安大齐皇宫，宫女太监抱头鼠窜。
　　楚献帝丝毫不理会周围嘈杂，身着瞩目龙袍，一步步踏上丹凤门，历代齐帝都曾在这里俯瞰繁华富庶的大齐盛世，受百官朝拜，万民欢呼。
　　昔日盛况早已消散在烟雨之中，闭上双目，春风裹着细雨打在楚献帝早已染上风霜的双鬓，恍惚之中，他似乎能清楚地听到魏梁两国联军撞击王都城门的声响。
　　“嘭——嘭——”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楚献帝蓦地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回首远眺大齐皇陵，他垂首摸着腰间，世代传承的齐帝佩剑，忽而神情癫狂，仰天长笑。
　　雨水打透了他的发髻，染湿他的龙袍，他看着不费吹灰之力，攻入大齐皇都的敌军，猛地抽出帝王佩剑，冷光一晃，血珠四溅。

　　三年前，魏梁两国结盟，派遣联军共伐大齐。
　　一夕之间，本就动荡不堪的楚氏江山，在风雨中更加摇摇欲坠。
　　如今，联军来势汹汹，长矛直指大齐皇城。
　　曾雄踞一方的大齐王朝，屹立百年，却终究无法逆天改命。

　　春雨淅沥无声，丝丝浸润大地，拂去旧尘，迎来新生。

　　魏历，启昭十六年，三月末，齐国楚帝自刎，太子被俘，齐亡。

　　一年后，长安城，将军府。

　　“六姑娘！”
　　一位小厮模样打扮的少年，穿过树影交错的曲径小路，追着前面越跑越快的素衣姑娘。
　　幸好，他在转角处勉强将人拦住，气喘吁吁地准备要说些什么。
　　那姑娘根本不在意他想说什么，一把人推开，打算继续朝府门走去。
　　好在小厮早就摸清楚面前姑娘的脾气性格，手疾眼快，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口中忙道：“六姑娘！六姑娘，少爷，他是跟着大将军出去了，绝对不是出去玩！”
　　被唤作六姑娘的少女，对小厮的话似乎半信半疑，抿嘴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太对，“可...我明明见到，是他与林渝之一起走的。”相信自己被抛下的小六手脚并用，想挣开对方的桎梏。
　　“林校尉可是大将军的义子！”小厮脸不红心不跳，东拉西扯，糊弄对方，“为了少爷的安全，所以大将军特地派林校尉来接少爷。”
　　这些话，若是对其他人讲，对方铁定不会轻信，但对六姑娘说，她偏偏会相信。
　　所以，她渐渐松了力气，大大的眼睛又不甘心地看了小厮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
　　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嘴，不大情愿地低声说：“好吧...那我在院子里等他回来。”说完便满身落寞地转身朝院子走去。

　　六姑娘一转身，刚刚还面不改色、言之凿凿的小厮，扶着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自家少爷在出门前，可是恩威并施地要求，绝对不可让六姑娘出门寻他。不然少爷他们绝对不会轻饶了自己。
　　过去在大魏王都，他家少爷最是喜音律，偶尔自己也会动手抚上一曲。自从少爷跟着大将军驻守长安，虽说大将军是少爷的亲叔叔，但叔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疏远。
　　在叔侄二人吵过几次之后，沈大将军便更是很少过问少爷的生活，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沈大将军是没有半点让步，不仅明令禁止少爷到乐坊曲园这些地方，恐怕若不是有林校尉拦着，大将军能把少爷最喜爱的古琴砸得稀碎。

　　正逢魏帝召大将军回京，恰好，今日城南平康坊轩月阁，重金从江南请来不少曲艺高超的乐师，加上轩月阁的舞娘各个身姿婀娜，长安城内不少人翘首以盼。
　　少爷他们自然不例外。
　　不带六姑娘，少爷他们除了觉得出门带着个姑娘不方便，还有他们还想在六姑娘面前留些脸面。
　　轩月阁，虽算不上是花街柳巷，但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自己总算是不负少爷所托，没让六姑娘出门捣乱，只是......
　　望着即将消失的背影，小厮有点惋惜地摇摇头，快步追上：“六姑娘，等等我......晚上想吃什么？”

　　细说起来，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启昭十三年，魏梁两国出兵，共伐大齐。魏帝遣大将沈煜领兵十万，先夺大齐西北防线后，一路南下，响应梁军。
　　启昭十六年，沈煜率先带领魏军攻入大齐皇城，不料随后赶来的梁军抢先一步，擒住了准备南逃的齐国太子。
　　齐国已亡，但魏梁两国对于齐地城池的划分，迟迟没有定论。
　　按照两国之前的约定，大多齐地都要归入战力强悍的大魏麾下，但如今梁军控制先齐太子，便有了与大魏讨价还价的资本。
　　先齐太子，楚徽，与其暴戾恣睢的父亲没什么两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攻入齐国皇宫，沈煜他们万万没想到，楚献帝众多皇子与公主竟全部遭人残忍杀害，死状凄惨，惨不忍睹。
　　因此，楚徽，唯一活着的先齐皇室，便至关重要。若他跟其他人一样惨死宫中，倒是省了不少事，如今，他还好好活着。
　　一日未将先齐太子握着手里，魏帝便多一日的担忧。
　　为此如何区分两国边界、前朝太子归属如何处置，双方一直争论不休，期间一度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连年征战，中原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加上塞外诸国对中原始终虎视眈眈。于是，两国顾及大局，决定各退一步。
　　先齐太子暂时囚于梁国，而长安等由魏军攻下的城池仍旧由魏军管辖。
　　待明年开春，两国再行商议。
　　期间，沈煜奉命率十万神武军驻扎长安。而大魏太子亲派，跟随神武军出征的沈子为，自然也得在长安住下。

　　去年秋天，西北边境动荡，沈煜前去坐镇。同时，在长安城四处撒欢的沈子为与林渝之二人，随手救下了倒在街边，奄奄一息的傻丫头。
　　从此以后，无家可归的傻丫头，紧紧抓住他们那晚朝她伸出来的手，任谁说什么都不撒手，赶也赶不走。
　　最后，沈子为没了法子，只好将她留下，将军府那么大，不过是多张嘴吃饭的事。况且，他自从跟着神武军南征北战之后，身边只有书棋一个半吊子小厮，负责他平日起居。他自以为是地想着把傻丫头留下，便多个人伺候自己。

　　谁曾想，这傻丫头是真的傻！

　　看着亭亭玉立，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心智却与五岁稚子无异。别说让她照顾沈子为，沈子为时时还要顾及她。
　　刚开始那几个月，小六净闯祸，恼得沈子为三番两次动念头，把人安置到别处。
　　可每次沈子为暗搓搓地准备将人送走之时，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林渝之总会找各种借口，劝沈子为把人留下了。
　　沈子为，此人确实有些不务正业，但终究念及小六身世坎坷，再加上林渝之的劝说，他几次也没真的将人送走。

　　一晃，都快一年了。

　　稍稍有些长进的沈子为，已经很久没有提过，要把小六送走的浑话了。甚至前段时间，他还心血来潮，煞费心地为她想了好多新名字。
　　不过，笑呵呵的傻丫头还是选了一直佩戴在自己身上的名字，小六。
　　记得，那时不咋乐意的沈子为，还支着下巴，不解地问：“小六，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何还要用这个名字？”
　　原本还乐呵呵的小六被他问愣了，拧着眉头想了好久，到后来急得眼眶有些发红，也没想出来。
　　“好了，好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林渝之朝小六摆了摆手，还有些埋怨地瞪了沈子为一眼。
　　小六似乎并未听进他的话，她摸着自己衣襟下，刻着‘小六’的玉葫芦，还在努力地想着原因。
　　林渝之不禁摇头叹息，心想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是个傻子？
　　沈子为见状，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口安慰道：“算了，随口一问，别想了。”
　　终于，极其擅长钻牛角尖的小六，才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半晌才闷声道了声，“......好。”

　　比起林校尉，六姑娘似乎更喜欢他家少爷一些。

　　饭堂内，书棋看了看对面端坐的六姑娘，又低头看了看她坚持准备的晚饭，指着外面，再次建议道：“六姑娘，天都黑了，我想少爷他们会在外面用晚饭。”
　　不错所料，回答他的自然是六姑娘清澈又倔强的眼神，她说：“昨晚沈子为与我约定好了，今晚要一起吃饭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书棋，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少爷他们军务繁多，一时忙得忘了时辰，没准要很晚才回府！”
　　他家少爷今晚回不回来都没准......

　　目光扫过一桌子令人垂涎欲滴饭菜，小六吞了吞口水，攥紧袖口，依旧倔强地说：“......我一定要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