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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芳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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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芳菲林
仲春时节,正是春意渐浓之际,林中十里桃花开得正盛,繁花锦簇,风过无痕,只留下落英无数,熙熙攘攘的笼罩住这片土地,晕染出无尽的缤纷之色,点点浸染了芳菲林中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
在那繁密的花阴间,女子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枕着绕过头顶的手臂,懒懒地躺在树干上,穿着绣履的单足还悬在把空中,荡悠悠的晃来晃去,煞是悠然自在。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根青色丝带挽住,随意地垂在繁花前。整个人除了腰间系着的香囊之外,再无任何装饰,然而只要细瞧,便不难发现那紧紧贴着右臂的是一柄散发着寒芒的匕首,静静地蛰伏于一侧,敛去了所有的杀机和血腥。
女子半眯着双眼,默默地望着飞鸟低低掠过澄澈的天空,唯余几道浅浅的孤影,不经意间梁燕呢喃之声隐隐入耳,更是分外动听。当然,前提是没有树下那些人阴魂不散的聒噪。
“说,东西是不是你拿的!”
“这还用问吗,自始至终客栈里就只有她一人出去过,然后东西就不见了,不是她还能有谁,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吧!”
“哼,穷山恶水之地的刁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天道盟的名头,天道盟要的东西岂是你们这些小贼能够染指的。”
“我认得她,她不就是一年前那个叛出暗香的弟子,叫……叫什么来着?”
“宋离”女子轻轻合上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丝毫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对对对,就是宋离,这人据说在暗香的时候就手脚不干净,被关先生抓了个现成后便将其逐出了师门……”在为首那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这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了下文。
“呵”女子嗤笑一声,缓缓坐起身来,手肘支在半曲起的膝盖上,以手扶额,无奈的摇头,清亮的双眸中映着芳菲林灿若云霞的花海,一片烂漫,唇畔勾起浅淡的笑意,挑了挑眉角,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只可惜我不叫宋离。”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女子眸光一黯,陷入沉思,微微垂下双目,喃喃自言自语,唇畔那抹笑意忽的染上一层黑夜的寒凉,阳光穿过花叶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那张脸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不对,你是暗香的叛徒华燃!”
随着一声惊呼,整个芳菲林突然沉寂了下来,异常的安静,众人似乎能听见花落,能听见万福万寿园的觥筹交错,甚至能听见严州城的喧闹。
华燃,《江湖录》曾载:杀父弑母,累及无辜:乖张狠戾,辱没师门。承平十七年,伤同门几十人,自此被逐出,永生难返。如此这般,江湖同道盖以“妖女”称之。
女子慢慢抬眼向那些人望去,寒冽的目光似两道冰刺,落在身上好个透心凉。众人纷纷止在原地,为这一瞬间喷涌出来的杀气而震惊时,女子幽幽叹道:“你们也别问我是谁了,因为死人没有必要知道这些,都要去阴曹地府了,又何必带着一个尘世间的噩梦?”话音未落,女子已然纵身跃起,刹那间又迅速从高处俯冲而下,手腕转动,双刃挽出道道锃亮冷芒,扬起大片嫣红的花瓣,纷纷洒洒的飘落在众人四周。
女子的招式利落、冷厉又狠辣,她像是一个天生的杀人工具,在刀与剑的世界里,旁人很难伤及她一分。久违的血腥气染在双刃上,弥漫在空气中,而后又窜进鼻翼,她迷蒙的双眸渐渐一片暗红,如同滴血,转眼便被一股难以压制的凶厉之气笼罩,汹涌着淹没她的神智。
当内心的野兽从牢笼中挣脱时,唯有杀戮和鲜血才能平复潜藏的恐惧。
顿时,那些人便自顾不暇,伤在女子利刃下的不在少数,然而女子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杀红了的双眼冷酷无情,浑身撒发着阴森的寒意,像刚从炼狱中归来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几十人一个个倒下,捂着肩膀上、胸口上、腰上或者是腿上汩汩冒血的伤口,痛苦的呻吟,至于那些尚在顽固抵抗的也好不到哪去。终于,匕首的一端抵住了还没有倒下那人的喉咙,锋利的刀刃贴的如此之近,仿佛下一刻就要隔开他的喉咙饱饮鲜血。
“妖女,你已经叛出暗香,又何必用暗香的内力和招式,暗香虽行事诡异却多是侠义之辈,除了你这样的人简直给暗香蒙羞!”早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愤怒地叫骂。
女子淡淡一笑,“世间所有的武功招式皆是为了杀人而存在,即使悲天悯人如少林,亦是招招取人性命,皆是杀人之术,我有什么用不得的。”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差矣,天下的武功并非皆是为了杀人,早年达摩祖师教授僧人武艺,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到隋末唐初释昙宗与十三僧介入俗世纷争,亦是以苍生为念。若武功皆以杀人为主,岂非失其本意”
温雅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女子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名僧人双手合十,悄然立于曲桥上,一身月白僧袍不染纤尘,如玉的面容清隽而温润,眉目间皆是洗尽铅华的平和,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又睿智,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一眼便能看透她层层武装起来的心房,躁动的戾气平复了很多,暗红的双眸渐渐转黑,对视片刻,最终是她先移开了目光。
“大师说的不错,然而能杀人的可不仅仅是武功招式。”说着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吟吟地说道:“还有人心呢,那可是比武器和招式都厉害。对了,忘记请教大师法号。”
被女子故意曲解和扯开话题,和尚也没有半点恼意,合掌躬身朝女子一礼,“贫僧法号湛尘。”温言报了法号,湛尘在女子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步履矫健地走近,迎着浓重的血腥气四下查看了一番那些人的伤口,并从怀里掏出一些止血的药膏涂抹在大血痕上,四下登时响起几声痛苦的闷哼。
女子饶有兴趣地打量湛尘娴熟的上药动作,摸着下巴挑了挑眉,缓缓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湛尘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上,负手俯下身去似笑非笑道:“湛尘大师,救人很好玩吗?”
看着那些虽不致命但又狰狞的伤口,又听到女子这般尖刻的话语,纵使和煦淡然如湛尘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起身念了句佛号后望向女子,合掌心平气和地说道:“阿弥陀佛,这些人已无还手之力,还请女施主慈悲为怀,饶了他们性命。”
女子嗤笑一声,微微眯起双目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些神情愤恨天道盟弟子,凉凉道:“湛尘大师是佛门弟子,何必搅入这俗世间的争斗,不如就此离去,便权当没有来过这里。”
“施主,善恶只在一念,饶恕在你,杀戮在你,贫僧不能眼睁睁看你再造杀业”
闻言女子脸色冷了几分,轻蹙着眉头问道:“看来大师是非要插手不可?”
湛尘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无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关几十条人命,贫僧不能坐视不理。”
女子啧啧而叹,歪着头凝视着湛尘,邪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阴冷的笑意,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花般诱惑,拖着长长的尾音,悠悠说道:“大师,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呀,旁人不让我做的事,我却偏偏要做,别人不让我杀的人,我非杀不可!”声音陡然转为冷冽,说着手中的匕首已经往前送去。
“嗖”随着破空的声响,一枚不知为何物的暗器“叮”一声击打在女子手中的匕首上,堪堪将其打偏了几分,匕首擦着那人的耳畔滑去,知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一直硬气地没有倒下的人亦是颓坐下去,与此同时湛尘已经飞快地赶上去,一把将人拉开,自己却直面那把随时能取人性命的匕首,眉心正对着寒光微闪的匕首尖端,但他神色依旧泰然自若,没有半分后退之意。
“大师,你不要管我们了,这女魔头杀人不眨眼,你何必妄自送了性命!”
“是啊,大师你快走吧,能做到这一步,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妖女,你怎么还不动手,有什么事冲着我们来!”
一片叫嚷声中,女子很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望着湛尘明亮澄澈的双眸,女子突然有一股据为己有的冲动,神思一转,随即转动了下手腕收起匕首抿唇轻笑,温声道:“湛尘大师,我可以饶了这些人,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跟我走,我去哪你就去哪,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以一人之身换众人之命,怎么都不亏的。大师以为如何?”
女子的神情恍若江南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明艳光鲜的面容上喜怒之变幻莫测令人咂舌,但湛尘却想都没想便道:“一切如施主所言。”
“出家人不打逛语,大师将来若是违背今日所言,佛祖可是要怪罪的。”女子双手负于身后,朝湛尘娇俏地眨了眨眼睛。
湛尘神色如常,平静地道:“贫僧明白。”
“古有佛陀割肉饲鹰,今有湛尘舍身救人,你们这些佛门中人究竟是傻呢还是傻呢?”女子耸了耸肩,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世人皆苦而已。”
女子不再反驳,像是想到什么,半晌后才笑道:“湛尘大师所言极是,小女子华燃,受教了。”女子将自己的名字咬的极重,几乎是从牙关中蹦出来。
湛尘并没有因为她的名字而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即双手合十,“华施主。”
华燃眼中溢出淡淡的笑意,真诚而温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抹笑意为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