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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清平乐 采芳人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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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清平乐采芳人杳
采芳人杳。顿觉游情少。客里看春多草草,总被愁分了。——《清平乐采芳人杳》
阳历二月,农历腊月二十九,琵琶街舒家十三巷无名小庙。
刚刚新雪,地面上冰寒寒厚厚一层,依旧挡不住人们讨生计的步子,雪脏了,泥水污黑,又溅了人们一身。
涂涂家的年伴随着涂涂老娘的单方面埋怨开始。
“今年这法事怎么这么少,他爹,你是不是外面得罪人了,你这木头木脑的,是不是成天吃素,人都跟个木鸡一样了。”
“好话也不会说,就知道一副大师高僧样子,谁搭理你呀。”
“还真以为你是个金扇子转世啊,怎么也不见你去西天取经。”
一二心内腹诽涂涂老娘,金蝉子也能说成金扇子。
“我说了半天,你一句都不回我,叫个什么意思啊。别人是嫁个如意郎,我可是嫁了个木头桩,还是个秃了的木头桩。”
“我这命苦啊,涂涂你还不说说你这死鬼老爹。”
“哦,说说,你这死鬼老爹。”
涂涂坐在一二边上的小板凳上玩一二的手机,涂涂不是没有手机,只是懒得去下游戏。
涂涂老娘看涂涂也不搭理他就作势大哭。
“你看我这半老的婆娘,嫁个老公不疼,生个儿子不孝,我这真是苦命啊。”
“哥,我们出去玩吧。”
一二受不了涂涂老娘这癫痫,就把涂涂拉起来顺便带上小板凳,涂涂被这一拉就起来了,跟在一二后面走出门。
“你这白眼狼,没良心的小东西,我们家养了你七八年,你就这样是吧。都不是好东西,白疼了。”
屋外阳光正好,因为是冬天,晒在人身上像是一个人刚刚淋雨现在喝了一碗姜糖茶,从皮肉暖到心里。
“喵~”小庙墙头上没有玻璃渣,上面容易长猫。
是左边儿童福利院家的猫,猫是野猫,儿童福利院的院长,就是那个样子阴沉的老太,从全城找回来的。说起那家福利院也是奇怪,从来就没听过有孩子的哭声,难不成是老太太凶,孩子连哭都哭不出来吗。
一二小时候也看过有孩子在那道门内玩游戏,他们跳皮绳,踢毽子,夕阳日斜的时候,也有大一点孩子在门内的院子里来回走动。
可是那家院长老太太性格实在是阴沉得很,小孩子和她说话她会看上几眼然后掉头就走,大人和她说话她基本上都只是客套性地寒暄几句,礼都是礼,但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久而久之,老太太就像这片尘寰里的一粒石子,什么风也不能把它同类成一粒沙子。街坊自然心里有数,原先还让自家孩子打招呼都教唆孩子不和老太太说话了。
一次一二和老太太撞上了,一二人小跌了一跤,老太太伸手,一二害怕,自己爬起来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还是掉头就走,一二闻到一整子花香。涂涂老娘说只有坏女人身上才有香味,好女人每天油盐酱醋茶,哪有什么好味道。
说来也奇怪,老太太平时也不采买食物,只是每周一一辆卡车送来几箱子东西,一二有次看到卡车的牌号前面是个钱字,就问他哥,为什么会有钱字,是因为那家卡车很有钱吗。
涂涂那时上小学六年级了,自然知道钱是钱塘的缩写,就大尾巴狼地在一二面前得瑟。
“不是,那车子是钱塘开来的。”
嗯,所以钱塘这个地方很有钱,这是一二当时想的。现在一二看到这些猫,又想到过去,不免有点失神了。
太阳往西边斜了,涂涂一局打完欲哭无泪,好在涂涂心大,随手把手机丢给一二,从板凳上起来,自顾自地在小院子里散步起来。
一二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哥哥在家,涂涂老娘不吵嚷,爸也在家,鸡也不叫,太阳出来,大家都在,都好。
可是世上有人好,总有人不好,人世这个熔炉,就是不断把一个人的福气,运气,霉气,恶气,好气,坏气从这个人身上送到那个人身上,再把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联系起来,玩弄或者说是折磨,不断地拉起红线,不断地把玩剪刀。
能被称为生活的东西,是无常。
申城。黄埔江左。醉花间三十一号。
一座海派小楼,上世纪的小资遗风,普通而常见。
“侬可算是找到个阿飞咯。”
高跟踏在木地板的声音呼应着女人的哂笑。
“刚度东西,男人都是泥心东西子。”
坐在椅子上的人发话了,也是女人,只是比刚刚的要沉稳许多。
屋内关着窗,唯一的光源就是排风扇的那点微光,顺着光线能看见一个男孩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撑着地面,一缩一缩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病态地冷笑。
光线照不到踱步女人和坐着女人的身上,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高跟的轻踏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妈,你别骂妹妹了。”
封闭的门突然被打开,光线从外面照进来。
一个洋装少女把阳光带进了屋子。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四十好几,穿着黛色的旗袍,头发用的是手推纹卷发,上面还有三根点翠的银钗,一串红珍珠已经散落在地上,仅存的几颗三三两两挂在手上。
刚刚踱步的女人年纪二十多的样子,只是也学着做着的女人一般打扮,银灰的缎子旗袍,梨花头,银项圈。
半热的微风吹经来,地上的人舒了口气。
“囡囡过来,不是说了多少次啦,这是侬弟弟,不是侬妹妹。”
椅子上的女人声音缓下来。
“妈,这次就饶过弟弟吧,我给您带了桂发祥麻花。”
女人原本拧着的丹凤眼横着的柳叶眉,也渐渐舒展下来,嘴角甚至有了一丝的上扬。
“饶过弟弟吧,好不啦。”
“不说他,糟心,这次天津卫之行。”
中年女人还没说完洋装少女就把手里的麻花塞到她嘴里。少女悄悄对着跪在地上的男生做了个起来的手势,接着又和她妈说笑。
男生缓缓站起,有光线照在他脸上,好刺眼,但是也好温暖。
竹然,你在哪里。
男生缓缓地抬起头,光洁的低垂的眼睛边似乎有过一抹晶莹。
然而此时的竹然坐在窗台上,正和电话里的洛诚随意攀谈。
“诶,你说我们今天要不要把涂涂喊出来。”
“不要吧,你前阵子刚惹过他,还差点害他掉河里去。”
竹然把玩着手里的新麦,这是他一月生日时候的礼物,他想要这牌子的麦(麦克风)很久了,可是钱总是存不够。
“诶,要不你把他约出来,不说我在,就说你想去图书馆看书,但没人陪。”
“如果我这么说了,他一定会说是你这么教我的。”
竹然试着在插了电线的麦上吹起,太阳下可以看见许多灰尘,竹然不想新麦落灰,就很大力地扇着风吹气,看着灰尘小下去了,满眼里流出少见的小星星。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他比我了解你,话说你上次不也用这招的吗,他是来了,可背后告诉我早看出是你伎俩了,最后一次罢了。”
又是沉默。
竹然看他不理自己也不恼,继续试着他的新麦,看着看到麦的底部刻了一个小小的花字时,不禁脸部潮红起来,随手就挂上了电话,两只手攥着那只麦,像是个在教堂祈愿的少女。
没关紧的窗户开始漏风,竹然几根头发被任性地吹起,没人察觉地被粘在了台灯的缝隙里,竹然一个转身没留心,好疼。
“花花,生日礼物收到了,虽然迟了将近一个月,但是很喜欢,我会宝贝起来的。今天涂涂又生洛诚的气了,你说他们像不像一对冤家,不对应该是对情侣,情侣不都是今天拌嘴,明天和好的吗。”
“刚刚我头发被台灯夹住了,不许说我笨竹子,不过说了我也不会生气。”
“还有就是明天就是三十了,花花你要吃多多,下次见面我不想你再廋了。”
竹然一边抚顺自己的头发,一边笑着看手机。
看着那一条一条未读变成已读,没有一条回信,竹然按黑了手机。
对方一定一边揶揄自己一边偷乐吧,该去帮妈妈把外面晒的干货收进来了。
云家小庙隔壁小屋,门前种有槐树,春天开花,这时候和在雪里挺尸。
苏洛诚黑着脸,竹然挂他电话了,头一次,涂涂不理他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过很明显黑脸的主要原因是后者。
不过,苏洛诚很快振作起来,再次拿开手机,下拉了一下通话记录。
找了很久才找到。
原来上一次,这么久了吗。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