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坠湖 ...
-
郊外。
人间阳春三月天，柳绿桃红戏纸鸢。
初春的宁静被一阵喧闹的声音打破。
一个不过十五六岁，丫鬟模样的女子带着一群家丁一边焦急地大步走着，一边左顾右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倚绿俏丽的脸上一阵焦急，内心不停地思考着自家小姐可能会去的地方。小姐从来没有自己出过门，要是遇到了歹人可怎么办啊！自己一定会被老爷和夫人卖给东街的二娘包子铺做成人肉包子的啊！
“阿福带几个人去那边，阿禄带人去另一边，剩下的人跟我去河边，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找到……”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家丁的惊呼打断了，那家丁伸出颤动着的手指向倚绿身后的石桥，“小、小姐！”
倚绿连忙回头，一眼瞥见那边的石桥上站着一名黑发华服的女子，长发如瀑，面若春花，不是自家小姐还能是谁。正要激动地走过去，忽然发现女子探着身体向河里倒下去。
倚绿看见自家小姐的动作之后大惊失色，尖叫着向女子快步跑去，“小姐！！！不要！！！不要想不开去跳河啊！！！”
身后的家丁闻言纷纷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地跟着倚绿一拥而上。
此时的我正茫然地站在石桥上，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回头看了看，发现一大群人大呼小叫着向自己跑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大腿就被牢牢抱住，身体重心顿时不稳，摇摇晃晃就要一头向河里扎下去。好不容易勉强扶住了桥身，身后蜂拥而上的家丁们一时刹不住车，直接把我和抱住我大腿的那人一头撞进了河里。
“小姐！倚绿姐！”“还有时间喊！赶紧下水救人！”“你们别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往下跳啊！快找找小姐漂哪去了！”
石桥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我掉进水里后依然被抱着大腿无法活动开手脚，挣扎着呛了几口水之后，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沉，脑子里意识渐渐模糊，带着无尽的疑惑再一次坠入黑暗里。
“这些人是谁……他们在说什么……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何府，念归苑。
风韵犹存的妇人脸上带着两道泪痕，凶狠地瞪着一旁的丈夫，低声说道：“何文韬你这个逼女为妃的老不修！我跟你说，如果念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你一刀给阉了，让你代替女儿进宫去陪皇上！”
平日里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方寸不乱的何老爷，如今看着床榻上依然在昏睡之中、脸色苍白的爱女，听着自家夫人不依不饶的威胁，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敢大声反驳，只得耐着性子道：“夫人，你怎么说得为夫像是拉皮条的。刚刚王大夫不也说了，念儿只是一时受惊吃了水，醒了便无碍了……再说，为夫这不也是没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今上的性子……”
即使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把我吵醒了，我皱着眉头，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床边坐着一个脸带泪痕的美妇，相貌和我母亲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不太相符，梳着繁复的发髻，穿着一身古装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华服。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已经醒来，仍在和一旁的中年男子争论不休，那中年男子看着竟然也有七八分像我的父亲，梳着高髻，蓄着胡须，即使被美妇一连声地呵斥着，面上也透着一股稳重大气。
我看着他们二人熟悉的面孔，还有周围一切古香古色而十分陌生的场景，大脑一时间还是没能清醒过来，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也许是一场梦境。我并不关心他们的争论，打算闭上眼，好好整理思绪，也许能脱离这场略带荒谬的梦境。
无奈天不遂人愿，合上眼睛之前，中年男子发现了我已经醒来。“念儿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何夫人闻言连忙转身，看着悠悠转醒、虚弱不堪的女儿，眼眶不由得泛红，声音又带上一丝哽咽：“我可怜的念儿，你可算是醒了……哪里不舒服？怎么那么傻，你就是把你爹推下河，也好过自己跳河啊。”
何老爷脸色一僵，想反驳些什么，又不敢对正在气头上的自家夫人大声说话，只得转移话题道，“福管家，去请王大夫来，就说小姐醒了，让他过来给小姐把把脉。”候在门后的福管家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多时带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回来。“老爷，小的将王大夫请来了。”
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将我床上的帐子放下，在我伸出去的一截手腕上轻轻盖上一方薄纱，王大夫方才伸出手来给我把脉。四下一时安静下来。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已是黄昏，夕阳没入墙下，失去踪影之前，漏了一把余晖进来，染得一室满是静谧的昏黄。我闭起眼，思索着这短短的半天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今天早上，我捧着一束新鲜欲滴的白玫瑰走进陵园。
我走到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前蹲下，放下手里的花束，刻意不去看照片上那清澈的笑容，伸出手指拨弄着一枝白玫瑰娇嫩的花瓣，漫不经心道：
“今年是第三年了吧？昨天去了一趟寺里，空尘大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你们俩还真像，驻颜有方……
我现在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医学院，本硕连读要七年。以后可能不会经常来看你，你……会不会有一点想——”
手指蓦地被白玫瑰的刺扎了一下，话音戛然而止，剩下短短的一个字，明明就停在舌尖，却再也吐不出来。我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墓碑上那张黑白照，四周已经卷起微微的毛边，然而照片中的少年依然笑意恬淡，目光仿佛里盛着一片澄澈的海。
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挨着墓碑坐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揉揉有些酸痛的小腿，站起身来，拍拍手里的尘土。“好了，我要走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墓碑上那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一笔一划都仿佛刻在心上。
下山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不过几瞬，雨势已有愈来愈大的苗头，头发和衣服瞬间被打湿大半。我皱着眉在山路上快步奔走，想找一个躲雨的地方。
“不忘……”
走到石阶处，我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乍一听，竟然有点像是父母的声音。爸妈怎么会来这里？我扭过头想找到声音的来源，不想脚下一时踩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已经顺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眼前忽明忽暗，耳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可惜我已经无暇旁顾，只能任由眼前的黑暗撕扯啮噬我的身体，最后将我一口吞入腹中。
一辆救护车在路上疾行，很快到了目的地。
“伤者情况？”“伤者女，年龄18，从高层石阶上坠落，大量出血，全身多处擦伤，左腿骨折，不排除颅内出血的可能。”
“通知血库……不用通知了，直接准备手术。”“啊？是。”
ICU的红灯一直亮着，从天明到夜深。终于，红得刺目的灯光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坠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