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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第六个世界 寒洲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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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掂一掂铁锅的重量、确认好调料的类别......七伞有条不紊地准备需要的工具。
  回头看一眼佰杨,发现他还在刀架前挑选切菜的刀,眼神迷茫得很。
  七伞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诞生出一个稀奇的猜测:
  他不会做饭吗?
  可以做出那些精巧的道具,却不会做饭吗?
  出于一点点恶趣味,七伞没有开口指导他,反而沉默着用余光留意他的动作。
  被观察的人毫无觉察,也没有想起求助——
  他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自我说服刀架上最厚重的刀肯定不是切菜用。
  武学经验告诉他,越重的刀越适合劈砍,他觉得这种刀也许是用来剁骨头的。
  那么是不是这个稍微窄一些的呢?
  他试探着抽出一把分刀。
  暗自啧了一声,为这刀上斑驳的锈迹。
  正要拿着这个去水龙头下清洗,旁边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
  “你用这个啊?”七伞眼角压抑不住地弯起,忍俊不禁。
  “嗯?”佰杨从他上挑的语气里发觉自己可能拿错了。
  “这个是分刀,切不动的。”
  “能切动啊。”佰杨疑惑,“不就是青菜吗?我切得动。”
  “那肉呢?”
  “放心,我都切得动。”他无辜地看着七伞,“不过这个很锈,得看看能不能清理出来。”
  “别,你可放过这把刀吧。”七伞笑着从他手里夺下很久无人问津的分刀,随手从刀架上抽出来次重的那把大刀。
  那刀背的宽度,说是能用来砸核桃佰杨都相信。
  “这个......这个看上去好危险。你会用吗?”他颇担忧地盯着七伞的手,可不要一不小心伤到。
  “这是正宗的老菜刀,切瓜切肉剁骨头都做得来。”七伞一手持刀,一手放好砧板。
  把洗净的西红柿对半切开,再分别切片。起初落刀的速度还很慢,但是适应了菜刀的重量之后,切菜的节奏感越来越清晰。
  刀刃落在案板上哒哒作响。
  比手掌还宽的大菜刀每一次落下,佰杨都要紧张地盯着七伞的手指,生怕哪一下偏移。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七伞停了下来。
  佰杨抬头看他,发现他狡黠地正对着自己笑,一双眼睛亮亮的。
  “你们学武术没有学过菜刀?”他把刀柄递给佰杨,示意他来试一试。
  “菜刀属于家族秘籍,一般武术学校学不到。”佰杨打肿脸充胖子,“我们老师都不肯教。”
  “哦。”七伞低低地笑起来,“这样啊。”
  “不过我天资聪颖,很快就能上手。”他侧过刀锋,把七伞轻轻顶到一边,“我来。”
  “最开始要慢慢切,小心手指。”七伞在旁边看了看,觉得佰大侠姿势虽然生疏但气势还挺像回事,于是转身准备其他食材——给土豆削皮。
  “今天早上走廊里的味道是怎么了?”
  “就......”佰杨狠狠按住水洗后光溜溜的西红柿,“四楼忘记扔垃圾了。”
  七伞听出他的语气很用力,转头看去的时候正好目睹佰杨一刀下去被西红柿汁呲了一身的一幕。
  连阻止都来不及。
  红汁四溢,场面十分血腥。
  佰杨举着刀明显愣住了。
  “我......,”他放下菜刀,纳罕地舔一舔手指上的西红柿汁,“这西红柿怎么反应这么大?”
  七伞终于忍不住捏起他一边脸颊。
  “你不知道西红柿多汁吗?”柔软的触感。
  少年人皮肤特有的弹性,还有暖暖的温度。
  “......”佰杨沉沉看着他,抬手飞快地握住他的手指。
  “......”七伞蓦地顿住。
  他用了点力气抽回手指。
  ......也许他不该做出那样亲密的动作?
  ——在明知道他们两个需要保持距离后。
  “不知道。”佰杨垂下眼帘掩饰一闪而逝的失望。
  转身重新拿起刀,心不在焉地重新按住西红柿。
  “你的衣服。”七伞找到一块干净的抹布,微微打湿后递给他,“擦一擦。”
  “擦不掉了。”佰杨侧过头,皱眉看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很多痕迹,是擦不掉的。你不能总这样......”
  “那也不能不放着管吧?”七伞的微笑险些溃不成军,他仿佛能够听懂佰杨的隐喻,但他只能懦弱地避重就轻,“你看,这些红汁再不处理就要渗在布料里面了......或者你换一下衣服?”
  “没事,上次你借给我的衣服还没有还呢,不麻烦了。”佰杨语气生硬地谢绝了。
  他的态度突然封闭起来,七伞就发现:
  面对着不肯对他露出笑容的佰杨,他真的无计可施。
  仿佛佰杨主动竖起了一座墙,而他不能主动翻越。
  ......或者说,不敢翻越。
  最后他也只是把抹布放到佰杨手边,然后继续心事重重地削土豆。
  生生把巴掌大的土豆削成了鸡蛋的大小。
  于是这一天午饭,餐桌上出现了番茄汁淋蛋、和红烧土豆芯。
  。
  下午时间原本按照于中的打算,是要看电影的,不过他的计划终止于父母的一个电话。
  父母已经回家,而他收到紧急传令,要立刻回去一趟。
  在于中临走之前,佰杨先他一步告辞。
  态度非常之礼貌,也非常之见外。
  他就像不粘锅里的油一样,急匆匆离开,逃避着与七伞单独共处一室。
  “再见。”佰杨离开的时候弯起嘴角笑了笑,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笑容的敷衍。
  而这个冰凉疏离的笑容就像烙印一样,在七伞的视网膜前久久不散。
  和以往任何一次他与佰杨分别的感觉都不一样,七伞不知道佰杨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那我也走了,晚饭可能没法一起吃,你和阿姨简单吃点吧。”于中穿好鞋,把前几天背来的登山包一道背走。
  七伞把他送出门,心中还在想着另一件事。
  。
  厨房里的水壶鸣叫起来,拖着步子走过去拔掉它的电源。
  鸣声渐小。楼上的声音也就愈发清晰。
  大约半小时前,由仿佛什么摔倒的咚声为起始,楼上邻居家中传下来的声音,从大声说话慢慢变成争执。
  男人低一些的粗暴语气、和女人尖细的责备,在隔音效果不行的老楼里传递。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
  七伞在搪瓷杯里扔了几颗茶叶,用热水冲开。
  {佰杨:你听到楼上的叫嚷了吗?}
  突然接到佰杨的私信,七伞心绪纷飞。
  他本来都做好“佰杨会躲避他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了,没有想到佰杨还愿意主动找他。
  {七伞:你也听到了?好像就在我家楼上。}
  {佰杨:就是垃圾没扔的那一家。现在我正在四楼,你要不要一起来?}
  七伞被他的行动力惊到,急忙踩上鞋开门出去。
  “佰杨?”他冲着楼道喊了一声。
  “哎。”佰杨很快回应,“七伞,你上来听。”
  七伞犹豫片刻还是拿着钥匙上楼了。
  也许是佰杨发现了什么。
  “......我受够了!脑子病就去医院治啊!为什么要拖累一家人!”女人的嗓门很大,隔着半层也吐词清楚。
  “那是......和妈说话......态度?”男人的声音很低,但也能听出动怒。
  七伞走到四楼的时候,佰杨正抱着臂凝视不断传出声音的防盗门。
  “这家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疑似有精神疾病,现在争执的是她的两个孩子,”佰杨看向七伞,为他简单解释了背景。“为究竟该不该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可......”七伞困惑地点点头,“为什么要听墙角?”
  “我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说不上来。”佰杨的神情深沉,“你在上楼的时候数过台阶级数吗?”
  “台阶?”七伞回头看了一下走上来的路,“你不会是想说鬼故事吧?”
  原本12级的台阶会在某一个午夜突然变成14级?
  “这一层应该发生过什么,或者说这一栋楼可能发生过什么......”
  根据鬼故事的定理,不会凭空发生多出台阶的事。
  没错,鬼故事......佰杨已经确定《寒洲》这个世界的古怪之处:
  这个世界里有鬼魂的存在。
  “我想找到源头......”
  “......我不和你讲!你愿意自己扛着就自己扛着!我只出钱,别的不要指望我了!”面前的防盗门突然打开,门里的女人和门外的两个人顿时面面相觑,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眉笔勾出的锐利眉毛扭起来,女人语气不善。
  “路过。”佰杨没有和她装好邻居,向后拉住七伞的手臂,很快离开四楼。
  女人在后面瞪着他们,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站在三楼门口,两人分别拿出了各自家门的钥匙。
  “你要不要......”七伞犹豫着看向他。
  “不了。”佰杨带着些歉意地摇头。“七伞,你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心里有鬼。所以只要你稍微亲近一些,我就会不受控制。中午的时候,对不起。”
  “......”他的话那样无懈可击,可七伞听了以后,心里蓦地腾起一星火气。
  明明知道他把所有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却无法反驳。
  难道要说,“不,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逾矩”?
  他应该只是......忠实于朋友的角色啊。
  为什么那个瞬间想要捏佰杨的脸颊?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也无法分辨究竟他们两个哪一个是错的一方。
  这股无名火是对佰杨,但更多是对自己。
  他再说不出“喜欢是你的权利”这种话。
  因为他承担不了佰杨的认真。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七伞的心情非常迅速地沉积,连带着他的笑容都有些沉重,“我没能掌握好......分寸。”
  他把钥匙拧入锁眼,转开,然后直视着佰杨的眼睛:
  “我朋友不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的时候我想要对你们表达友好,却往往会产生不如预期的效果。”
  佰杨的眼睛里滑过稚嫩的动摇,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克制着不动声色。
  “有一次我十分感谢行之......张行之,就拥抱了他一下,但是他那样性格的人被我吓了一跳。那之后躲了我三天。”
  七伞摇头苦笑。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学怎样做一个合适的朋友。”
  “我也一样。”佰杨笑着说。
  他的眼睛里是隐藏不住的浓浓遗憾,即使他是在微笑。
  “再见。”佰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表情说出的礼貌道别。
  在家门合上之后,他才坍塌了所有伪装。
  这是他第几次被拒绝了?三次......还是四次?
  就算连自己都在说服自己要本分一点,可是心里翻腾起来的感情,只能用“不甘”来描述。
  ......他什么都不能做。
  。
  雷雨再一次叩响云层,堆积的阴影直接提前了日落。
  偶尔能听到云层深处滚动的闷响,却迟迟不见雨点落下。
  佰杨就是在近五点的时候接到了七伞的电话。
  是电话,不是私信。
  “......七伞?”可能旧式电话通讯质量都不好,佰杨喂了很久,依然只能听到杂音。
  最初他还有一丝紧张,因为几个小时前才和七伞说了那番话,但随着通话时间和杂音越来越久,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情况换做另一个陌生来电,他绝对会挂掉,只是因为来电人是七伞,所以他有了成倍多出的耐心。
  “......唦滋......佰......帮帮我......”莫名压抑的氛围,即使听不清也依然令人突然紧张。
  佰杨辨认出夹杂在电流中的词,心凉了一瞬。
  “七伞!不要害怕,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咚咚敲起七伞家的门。
  没有任何反应。
  “我现在在你家门外。”他对电话里说。
  依然没有人来开门。仿佛家中并没有人。
  “巴迪,七伞为什么不给我私信?他在家里?”
  他敲门的手猛地顿住。
  “......滋滋......外面有......不知道在......滋......”电话里陆续响着求助。
  “巴迪,这个电话,是七伞打过来的吗?”
  他压低声音问道。
  明明七伞下午只留在家里,怎么会出现需要求助的情况?而且为什么不开门?
  这个电话真的是七伞打来的吗?
  “是七伞。他现在在外面。”巴迪的声音依然平稳。
  可是听到的人心情一点都不平稳。
  “这个电话是真的!他在哪里?”佰杨像抓住稻草一样抓住电话,“我在听,别担心。”
  “无法确定七伞的位置。由于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在一些情境下我的功能会暂时失效,我无法联络到七伞的终端。”
  “这是坏事吗?”佰杨沉着声音快跑下楼。
  “我会保证所有玩家的人身安全,所以应该算是中性。”
  佰杨知道巴迪不会说谎,这一次真的无法依靠它了。
  “......一个仓库......在......”
  “喂,七伞,你现在在哪里?不要怕,信号不是很好,你多重复几遍位置,我会去找你。”佰杨跑到一楼突然停下,“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滋唦......”
  “......”佰杨抿唇安静地聆听,指骨因为用力握住手机而泛白。
  “......没受伤......滋......”
  这个确认让佰杨提起的心微微下降——人至少是安全的,可是不等他彻底安心,下一句话又紧紧地揪起他的心脏:
  “......我是逃进来的,外面有......滋——”
  余下的声音只是该死地、毫无意义的杂音。
  再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