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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残寒正欺病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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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寒未销,明光宫的梅女早早降临,红色数枝,傲然怒放,其芳姿令人心醉。
一盏宫灯在梅树底下悄无声息的亮起,打着宫灯的女娥放缓着脚步跟随在阿秀身后。阿秀左手挎篮,右手伸长正要去够头上的那一枝,纤纤玉手在触及那粗糙的枝桠时,心一狠,嚓一声便把它折下,放在手上的竹篮里。很快,触目惊心的红就拾了满满的一篮子。
金莲踏青街,阿秀拎着篮子往朝歌去,提灯宫娥跟随左右。此时,不过卯时三刻,在这个月份,天还蒙蒙亮。阿秀盘算着这一篮子的梅花要安放在何处,那头,朝歌的门槛已经近在眼前。
守在屋外头的宫人见着二人回来,上前两个,一左一右的。一个想要接过阿秀手上的竹篮子被她拒绝了,另一个则开口唤着阿秀姐姐,其中言辞之情切意真。
阿秀跟随主子许久,耳濡目染下,学得她三分的漫不经心,轻飘飘得一眼看向左右二人,令二人的脚下都是一顿。这两人一上来刚才为她打灯的宫娥乖觉退后了几步。也索性朝歌就在眼前,灯火通明,晃得人眼生花。阿秀并不想为多余的事物开口,“郡主醒了吗?”
阿秀话中的郡主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子燕迟留长女,亦是独女——燕安照。太子因故未娶正妃,偌大太子宫不过四位妃嫔,两位子嗣。燕安照就是其一。
右边的宫娥稍机敏些,闻话便从善如流接口,“郡主还未醒嘞。”阿秀点了点头,发上斜插着的簪子上的彩色流苏随着她动作摇晃。
几人登上了朝歌外的石阶,走进挂着朝歌匾额的院门。两个守门的宫娥仍是留着守门,提灯的宫娥不知消失在那个地方,而自门往里走,一路上遇着的宫娥都颔首向阿秀示意,而人也越来越多。
绕了段路,阿秀让一个宫婢拎着竹篮子送到了正屋去,自己先到朝歌自带的小厨房走了一朝。大锅上放着蒸笼,白雾升腾,氤氲了一室灯火。阿秀一入内,便被雾气熏的眼睛有些生疼,又或许是睡得不够的缘故,眼睛渐发酸。
小厨房的主事宫人在旁人的提示下才注意到阿秀的到来,她急匆匆得和身边烧火的丫头交代了几句话。在围在身前的白布上擦了擦手,略有些局促得走向阿秀。“阿秀姑娘。”
“钱嬷嬷。”阿秀往钱嬷嬷处微颔首,礼仪之处也挑不出毛病,而后她道出了来此的目的所在,“昨夜舒侧妃娘娘说为郡主备的糖蒸酥酪可做好了?”
钱嬷嬷没有去想,便一口答下,“好了。”话落走到蒸锅边上,指挥一个厨房丫头将蒸锅的大盖子打开了,这一下雾气顿时四散开。钱嬷嬷亲自用布包着白瓷蛊出蒸笼,又撞上食篮,递给一个宫女。和阿秀道:“都是按郡主的口味,少糖重奶,未搁红豆,这天还冷着,东西也凉的快,郡主不爱吃冷食得让郡主快些享用。”
阿秀看着钱嬷嬷忙碌,听她嘱咐答允一声是,后领着提食篮的宫婢往朝歌正屋去。
二月初来,也是能暖和的天气了。可今年却事事不顺,连这天气也古怪起来,半月前落了一场雪不提,北方那头听闻是雪灾又冻死不少人。
至于宣乐殿的那位,缠绵病榻半年有余,还是摄政王监国。
阿秀领着宫婢进外间,发觉刚从梅苑摘的梅花少了一半。往屋里的两个婢女看了一眼,她知道,朝歌的宫婢都是没有那个胆子拿的,想来只有一人动的它。
阿秀抬头往隔着几道帘子的里间看去,可是这是冬日,屋里的帘子都换着厚厚的布帘子。甭说几道,一道也难辩清楚里头的人影。她闭息,想静听下里头的动静,而这时从里间传来一个声音,正是燕安照开口。
“是阿秀吗?”“是。”
阿秀在心里惊疑片刻,往日都是她唤郡主,可今日郡主开口,再想桌上的梅花,想来郡主是起早了。想想她昨日本就因抄写佛经而睡得晚,今日再早起身体如何能受得住,心中心疼,便从宫婢手中接过拿出的白瓷蛊并汤匙,端着往里走。
立在绣帘两旁的宫婢掀开绣帘让阿秀进去,再往里还有两道,直到入了最里边,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阿秀小心翼翼得端着瓷蛊往里走,而刚进去就听见了笑声。她抬头一看,看着三岁大,实际快要五岁的人儿正立在一方案前。
“郡主。”阿秀捧着瓷蛊向燕安照见礼,燕安照问声抬头,身上披的一件衣衫因她的动作而往下滑了一些。“阿秀你回来了。”她一见人,立刻莞尔一笑,免了阿秀的礼,让人走近。
阿秀闻话走近,将瓷蛊放在案上的一角,不至于打扰到燕安照的动作。此时她才将目光落在燕安照的身前,那有一张作画用的宣纸,现在上头却沾了墨迹,而那墨迹的形状瞧着像花。“郡主,这是?”
燕安照昨日连夜抄写佛经,以备今日为皇祖父祈福之用。昨日睡完了,今日本是更难得起身的,但她有个毛病,年纪小小睡觉便不踏实。夜半在榻上翻覆,折腾了半宿也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早,又听到阿秀的动静,便也起了,只是未唤人收拾。
早起无事,燕安照便在琢磨母妃前日布置下的课程。说难倒也是不难的,一副画而已,只是她素来不善此道,又是要费番心思才能完成。
那头,阿秀吩咐送来的梅花被宫女搁在外头。燕安照听见声音,走出外头去瞧,看见一篮子的红梅,脑海了有了好点子,抓了一把红梅,自个捧在怀里就又回了里间捣鼓。
当然,这些阿秀都是不晓得的。
眼下,阿秀看见宣纸上的墨迹,好奇那是何物时。燕安照伸手去拿放在书案一角的红梅,红滟滟的一枝尚带着水汽,梅香幽幽直沁人心。燕安照将一朵连带着小叉枝一同折下,又手握着细枝将梅花摁在砚台里,红滟滟变成了乌黑黑。燕安照就用这在白皙的宣纸上印下一道痕迹。阿秀也明白了那墨迹是怎么来的了。
燕安照的奇思妙想让阿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阿秀走近燕安照,为她将身上的衣裳拢上去一些,手拂过她柔软的青丝,倒不再去纠结那墨迹的来由。一只手端起白瓷蛊,殷勤得捧到燕安照身前,请她用。“这是侧妃娘娘吩咐的,郡主这些日子是越发清瘦了,是该好好补补了。”
燕安照印下一朵墨梅后就看向阿秀,期望阿秀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抱以一丝赞许,可是良久她也没有回复。牛乳的香气近在鼻前,她本是想使会小性子的,只是听阿秀一提侧妃娘娘,眼睛就瞪大了。她放下手中的梅枝,乖乖捧着白瓷蛊,抬头看着阿秀等待她投喂。
阿秀摇摇头,掀开了盖子,乳香气更重。她将汤匙塞进了燕安照的手中,嘱咐她,“郡主,再不吃可就凉了。”
话落又转身去收拾床铺,独留燕安照左手端碗,右手持勺,盯着那白花花的糖蒸酥酪半饷,小声的唤了一句,“阿秀。”
阿秀停下动作回头看去,燕安照抬头看着她,面露纠结,终开口,“我还没有洗漱。”
等阿秀面露无奈,开口唤侍女来伺候。为燕安照梳洗完毕,那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而那碗糖蒸酥酪在她离开朝歌之前,是已息了雾气,安静得搁在了书案的一角,如此到底是没有进她口。
太子疼惜长女,侧妃怜爱独女,从朝歌到冀缱绻请安的路因而并不长。只是在这样的时节,白雪安分了不过几时,寒风还在呼呼刮着,席卷而来。便是裘袄、斗篷、汤婆子三样加身,于安照羸弱的身体而言,这还是太冷了。
她卷着身子,投身阿秀的怀里,阿秀将大半披风用来为她遮掩风寒。安照就安心享受着阿秀的怀抱。
风声被阻隔,而冀缱绻也近在眼前。但安照还在心心念念着那碗糖蒸酥酪,抓着阿秀的袖子不忘抱怨着。阿秀拿着怀里的主子是没办法,只能是连声安慰着,答应她,待请安回去后就去小厨房亲自为她做碗。安照这又才肯是罢休。
安照被阿秀抱进了冀缱绻,在屋子门口时才被放下。守门的两个宫娥远远就见人来,一个转身入内通秉,另一个则躬身向安照行礼,得她允后才起身,为她挑起厚重的帘子。
安照携阿秀入内,热气扑面而来。
而天蒙蒙亮时,阿秀折来的梅枝有两枝被安照抱于怀里。
此时,舒婧鸢在屋中梳洗打扮。
东宫无主,舒、索二妃并显,阖宫事多由二人主理。索氏诞了太子的长子,理应是占了大头,但是舒氏不差,她是太子最为宠爱的长女的母亲,是太子潜邸第一位,这番情分,东宫之中隐隐是舒氏为尊。
皇上病重,阖宫哀伤,所以万事是更需谨慎,以防在某些地方触怒上位,牵连周众。为此,她对扎眼的珠宝敬而远之,金钗钿合束之高阁。常服也是素色为主。此番梳妆,以倾髻,配之浅色珠花而已。
安照来时,她刚换上常服,挂念女儿,便往外走。
安照怀抱着梅枝,迈着小短腿,噔噔得直冲内屋,恰逢舒婧鸢出来,布帘刚刚被掀起一角,便被横冲的她撞落,裹着布帘子安照落在舒婧鸢怀中,嘻嘻的笑。
怀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舒婧鸢并不惊讶,反而是无奈摇头,示意周身婢女后退,自己将蒙着安照的布帘子解开,在她鼻尖是轻轻一点,笑道:“真是个淘气鬼。”
安照摇摇脑袋,手里牢牢抓着一枝梅花,故意去拿鼻子蹭她手指尖,舒婧鸢无奈收回手,抱着她,二人在地炉边木榻上落座。舒婧鸢看着她手里的梅枝是有些好奇的,只是伸手为她将衣衫理平时未提,只掠过了,边问阿秀话,“郡主可用过膳了?”
阿秀近前,另有小侍捧着茶炉等伺候。地炉上蒙的罩子被烧红的炭火映得发红,有几点炭灰被热气追着涌出来,阿秀垂首应话,“回娘娘话,还未。”
舒婧鸢为安照理好衣裳后就放任她乱动,安照在她腹里时受了累,生下来时体弱的,但却是十分活泼的性子,婧鸢喜欢,太子也喜欢,宫中上了年龄的陛下和众多妃嫔也喜欢,因而从未有人想过要纠正。毕竟稚儿——当下她听闻安照尚未用膳,远山眉聚略显忧愁,阿秀却从其中领会到了她的不快。
奉茶的小侍跟随舒婧鸢许久,递茶盏的动作微顿,茶盏往前递进些,低声询问婧鸢。“今日送过来的早膳有道金丝瓜粥,佐以虾仁,十分鲜香。”
舒婧鸢头微颔,低头往怀中看,一只小手抓住了流苏儿,原来是小人儿正在和她的玉佩较劲。她将玉佩往衣裳下扯出些,方便了她。“照照陪母妃用膳可好?”
安照左手梅枝,右手玉佩,而流苏被安照握在手里她就不愿意放开了,听闻是舒婧鸢开口她才愿意赏脸抬头看去,“早膳啊……”她是听到刚才那小侍说得话的,她头微扭,转向阿秀,面色有些犹豫,她脾胃不佳,素来不爱用膳,只是如果是母妃开口她总是要犹豫的,过来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吧,我要阿秀伺候我!”
“好。”舒婧鸢展笑靥,给予小侍一颔首,人便捧着茶盏往后退了两步,快步出去外头让人传膳。
小侍离去,安照放开玉佩,拿手戳了戳婧鸢腰间,换来她的一声小淘气,安照嘻嘻笑了两声,扶着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站在她腿上。阿秀担心安照站不稳,想要上前来扶着人,安照嘟嘴,鼓着腮帮的模样显而易见着不愉快,“阿秀别帮我。”
阿秀前倾的身子一下子就顿住了,抬起的手就僵在半空,安照是侧对着她的,低头的安照更是看不见她脸上的担忧。是婧鸢,她手朝阿秀微摆,不经意就落在安照背后,悄无声息的护住安照,“诺。”收回手,阿秀仍立回原位,看着安照。
安照终于是在婧鸢身上站稳了,她将梅枝在婧鸢头上比划着,长长的一枝尚来不及做精修,粗劣的枝干怎么看怎么和婧鸢精细的发髻不匹配。安照也是认识到这一点,遂有些沮丧。
“母妃。”
轻轻得一声,婧鸢望着安照手中的梅枝,心领神会着,她腾出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梅枝,梅枝经她手她想着这枝干粗糙,往安照手心暼了一眼,见她柔软细腻的手掌未被划到才收回目光。
“母妃帮你养着如何?养在……”舒婧鸢好风雅,她库中也搜罗了许多花瓶,正想着有什么合适,安照打断了她的思考,“不要。”
安照拒绝着舒婧鸢的提议,“母妃簪梅最好看了。”十分直白的赞美足以令舒婧鸢露笑,“父王和照照都会喜欢的。”
“那好……”
舒婧鸢虽觉红梅太艳在陛下病中是有些不妥的,但想想若是在东宫也就罢了,况且她还不忍心推拒了安照的请求。若是安照想看,红梅戴上一回也是无妨的。
“喜欢什么?”男声传来,显得有那么几分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