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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逝者如斯,与君感怀缠绵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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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泠歌提前两个站点下车,悠悠荡荡步行至工作室,欣赏一路的旖旎风光,习焉不觉有人一路尾随,一道灼人目光流连她身已久,直到弃梯择阶,步行至第二十一楼,才觉有脚步声而至,且止于三步之遥。
她的心漏跳半拍,前脚刚踏进办公室,一个高大且压迫性的黑影骤降。
泠歌转身,脚步蓦然定住,身子僵了一瞬。
席聿!
清晨的微透余晖,通过卷珠帘洒在他俊朗丰毅的脸上,半隐半现间,有点暧昧不明。泠歌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脚步微滞,像是被灌上了铅液,动不了,她烦闷的想打沙袋,想做些极限运动。对他的印象,感觉,似乎全部止于不自然。
席聿神色自若向她颔首。
“早上好啊!”泠歌微扯嘴角,冲着他笑,避免与他相视。可过久的沉默让她觉得压抑,空气的凝固让她不安。
她试着打破僵局,嘴角又扯出一个弧度,笑容未绽,对上他清冷,没有温度的眸光,她愣了一下,脸有点僵。
哎,还是敌不动,我不动的好,这才为上策。
“我的早上一向过的不好。”席聿突然开口,接着迈开长腿,毫无征兆向她走近。倏忽近侧,擦身而过,踏至工作室门口,瞥了她一眼:“一直。”
泠歌愕然,一种索然的浓稠思绪萦绕全身,她知道不该这么想,昨晚一夜未眠,她想的只有一件事:“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但此时,泠歌却目眩心摇,讷讷的问:“为什么?”
“因为你…”
泠歌的心漏跳半拍,静待下言。
“你做事向来拖泥带水,末节不清,我不放心。”席聿冷冷瞥了她一眼:“这次的婚礼,我要的是臻善至美。”
这就是“常言老人”说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虚晃了几下头,开始自嘲方才的“对号入座”。
不怪她目想心存,瞻前顾后,任谁对存有希冀的人,见了面,沾了手,都要把无意之事,认作有心。
拉回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的心。泠歌问:“有事吗?”
“量尺寸。”
“量尺寸?”泠歌呆住:“昨天不是量过了?”
不顾泠歌错愕的眼神,席聿径直站在工作室的设计台前,眸光淡淡,口气冷冷:“重新量。”
泠歌忍住想把“为什么”问出口的冲动。她负气,因他行为可疑,越思的似乎昭然在目,和过往吊她胃口,让她搔首踟蹰,不知所措的没什么两样。
可他要结婚了,这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敢自作多情。也不容她胡思乱想。
心念甫毕。
泠歌低垂着头,忙活手上的事,一件好的婚纱须配以优质奢华面料,精致手工,完美剪裁,塔夫绸,雪纺,缎面…
光是忙活这些,她便使能忘记周遭的事。
“席先生,你稍等片刻,我的助手在路上,等她到了,马上帮你量。”
席先生?他听着,看着,掩藏眼里的失落,鼻子却沉沉的哼了一口气。片刻,他看了下表:“我只剩五分钟,等下马上有个跨国会议要开,你帮我量。”
四下阒无声息,远处似乎传来歌声。
泠歌有半晌没做声。
她真的说不出话了,电光石火间,脑海里闪过的字眼是,肌肤之亲,亲密接触…
好,无奈。好,龌龊。
她向来只做女装,也许感受不到同性恋之间的爱抚是怎么样,但异性之间,近身不过两厘,对她来说,就是种亲密接触。泠歌漫不经心的想,以前的她,从不会这样想吧!
席聿清冽的目光直视她:“赵小姐,你有意见?”
泠歌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没有,席先生。”他都这么说了,能有什么意见。
泠歌略显局促,在工作台上找量尺。
她的动作极大,不时敲桌撞椅,席聿冷冷的看着,知根知底的摇了摇头。泠歌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坦然的想,既然人家说放心不过你,就让他瞧瞧你末节不清的样子。
量尺找到了,她各手两端握着,却迟迟下不了手。
想和说,永远比做来的简单。
席聿看在眼里,对她,虽未能了若指掌,却也是知情详性的,对“关系”的细分,赵泠歌时常会让你有种出土老古董的错觉,她美的浑然天成,让异性享受造物天工无缺之际,也能让你只能远观,对她如履薄冰。
席聿有意无意提醒:“赵小姐,我的时间不多。”
泠歌点了点头,绕到他背后,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无意,指尖触到他温厚的皮肤。
走神时无意,回神时——那便是有心了。
泠歌望着他健硕,巍然挺立的后背,一瞬间又走了神。
席聿一张让女性念之难忘的脸,让男性垂涎,不可否极的健硕背脊,这是一副让人心旌的“活皮囊”。
量尺抵着他的背,想起了“泠歌小扎”。
——3.12日,植树节,我夸了席聿一句“你的背就是那撼不可拔的苍柏”。
他听了,心情很好,带着我在环岛路骑行。
我的头靠在他健壮的后背,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绕到前方,站在他面前。
泠歌将微微蜷曲的量尺拉直,双手贴近他的胸腔,量尺延伸至肩胛骨。
——1.1日,元旦,席聿不知为何,突然心情不好。
我定了两张特烧脑的电影票,拉他陪我看。
他知道我一向单细胞,对这种电影无感。
刚坐定,他就体贴的为我戴上眼罩,塞上耳机,轻笼我的头枕在他厚实的肩上。
他那腹肌喷张,充满着男性荷尔蒙的挺拔身躯,我多次靠过,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心里殷实,向往。——
接着是身高。
——5.5日,席聿长高了两毫米,他之前的身高是184.6,我最近总爱和他纠结“四舍五入”的算法,他谦虚说184时,我硬要说他185,反而亦之…——
臂长。
——7.1日,席聿每次分析金融案例时,会不自觉的转笔,在我第七次把笔转飞后,他终于注意到我。
他从背后环抱我,手把手,以大拇指为旋转轴,向左旋转,教我怎么转笔,怎么把握技巧,怎么不转飞出去…
我兴复不浅的学着,可他不知道,我的心,不在学转笔,而是等他发现,身边还有一个我。——
抬头,抵上了他的下颚,歌泠的头向上抬,差几分,碰到他颚骨的就是她的唇,这里曾是…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泠歌突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眼前的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别人的“入幕之宾”,她却以最令女性憎恨和向往的方式——暧昧。
与他綣缱过去的旖旎。
这种有意无意,有种“故态复萌”的错觉。
她被这种念头吓了一跳,慌的转头,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曾温存过的逼仄小地。
对他的遐时遥爱,愈加歆动的心,似乎在一瞬间骤降冰点。
可她没法不去想这些,即使拼命的压抑怦跳的心,可证明过往存在过的证据,继续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上演。
——
第三天大早,他又来了。
这次还没踏进公司的百米范围,泠歌远远听到牧白低沉如箫,琴瑟如鸣的声音:“上车。”
“去哪里?”
一辆标配高,酷炫的跑车,风驰电掣的从面前驶过。
这速度,在德国,怕是要出事。
泠歌望着那辆远去的拉风车,似乎听到一句:“木边之目,田下之心地…”
——9.28日,从我认识席聿开始,无论什么节日,他似乎都是孤身一人,他不告诉我他的身世,过去,他不说,我就不问,他想说,自然会说。今天中秋节,爸妈出国了,说是要去祭拜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的生日兼忌日,恰逢今日。我有点不亦乐乎,因为,我终于可以陪牧白过一个像样的中秋节了。
席聿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家好月圆庆中秋”的节日,抱着一盒月饼出现,但他没问,就是抱着我,我知道他在感动,这就是席聿,让我心疼的席聿。
他问:“今天去哪里?”
我说:“木边之目,田下之心地。”
我的席聿多聪明,一下子就猜到那是什么地方。
峡蝶谷的中壑有大量的红豆林,结着大量的“相思子”,他牵着我的手,我俩漫步相思林下,浓浓的情怀在我心里荡开。——
——
撇去某段文字,泠歌会感动过去缠绵的情怀。
现在,回顾这篇日记,她会抑制不住的心寒,因那一小段文字——爸妈出国了,说是要去祭拜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的生日兼忌日,恰逢今日…
一边想,一边感受周身循环的血液,渐渐冷凝。
蓦的抬头,席聿早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了无痕迹,面无表情的注视前方。
仿佛刚刚想起的那句话,只是回忆使然。
他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再次响起:“半分钟后,将会有送货车停在我现在所处的车位,上车,还是继续僵持,你选。”
她伫立,目视前方,远处的十字路口,有辆面包车正开往他们所矗立的蛋糕店。
“去哪?”她坚持。
席聿冷笑:“不要太高估自己,现在的你,已经不值得我做任何事。”
这句话抑扬顿挫的话,多少让泠歌胸闷。
好似她有所求般。
——
为何会上他的车?
歌泠问自己这句话时,跑车已驶进平坦的海滨大道,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概想再看看他的样子。
毕竟日子,能再与他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记住他的样子,留在脑海里,照片存档。
以前的泠歌真幸运!
她想,男友气场强,震慑力大,且愿意为她保驾护航…
这种付出是不求回报的,。
但眼前的泠歌,向来不相信人都是无所取的,她更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取向,是有个度的,那个度,无关痛痒间,便是最好的接触方式,过了,便是你我不再相见之时。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允诺她,若非她愿,否则,永不相见的人。
时光的卷轴翻的越多,想的越深,泠歌的心就越冰凉,荒芜。
晨曦的风,涌进车窗,空旷,萧索,寂寥,
人孤独,花漠漠,那种感觉,像一颗熟透的心,放在案板上,等人来救赎。
席聿载着她,整个城市漫无目的晃悠,兜兜转转,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带她去了,选结婚场所。
酒店,会所,庄园,中式,西式…基本上都是本市的顶级高档场所。
泠歌突然想起他们当初决定结婚时,定的是酒楼,盖棺定论的是他朋友家的农场,便宜,可以省下好大一笔费用度蜜月。
那片农场群羊而居,策马奔腾,广袤无垠的绿地有间攒团锦簇的花房。
两相对比,却天差地别。
从第一家七星级酒店,到现在这家高级的私人会所,泠歌的心始终如刀剜般的疼,清楚的感觉到胸腔跳动的心在痉挛。
像缺氧的海棠,却又在萎缩中绽放。
一个早上过去,一家也没选。
在市中心的商业街景,他们走进一间装修突兀,具有浓郁北欧风格的咖啡厅。
这高档的咖啡厅,他们以前从未涉足过。
气质使然,席聿站哪都是风景,高挺的身躯,英气逼人,引得不少人瞩目。
他的漠然,他的凛然不可犯,使人望而却步。
包括歌泠,她实在没勇气,走向此刻的席聿,即使他未…
递给他一杯蓝山咖啡,歌泠点了一杯Santos coffee,这种咖啡有种天然的酸。
第一次知道这种咖啡,是在巴西。
当时巴西各地正在举行为期三天的狂欢节,在规模盛大的桑巴舞游行中,泠歌走进一家名为Fran’s café的咖啡馆,随口点了一杯香浓馥郁的咖啡。
老板推荐Santos coffee,说,这种奔放热烈的咖啡。骨子里,有我们巴西人的爽朗,乐天知命。
从此,泠歌喜欢上了这种咖啡。
不为别的,为乐天知命。
这简直是人生修养的最高精髓。
是她骨子里没有的。
远处有一对情侣,在高谈阔论,时而亲密依偎,时而喁喁,像极了曾经的他们。
当时也有不少人,像现在这般,越过层层视线,望着她,歌泠记得,有一个人的目光之最…
泠歌终于鼓起勇气,气息不稳,问:“为什么找我?”也许知道答案,也许不知道,她要的也许不是答案…
“你最有经验,不是吗?”席聿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说,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这不是一件事。
泠歌呼吸慢了半拍。
欣然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答案。
用它来冲击满盈愧疚的心灵。
五年前是她负他,他现在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泠歌握着咖啡的手还是不自觉紧了紧,一口一口的咽下咖啡,转过身去,眼前的视线有点蒙。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模糊的想,是啊!多有经验。
除了走进殿堂,宣誓终生,交换戒指,共度余生,哪一件事不是经她…他们的手。
如此清晰真实的过往“经验”,当仁不让,舍她其谁?
受了刺激,下午,泠歌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卖花赞花香的本事比酒店经理还用力。说累了,站在一旁喝水,她想了想,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快刀斩乱麻。
好过在他身边,看着他僵着一张扑克脸。席聿那天生自带光环,无声胜有声的气场,有时候真的会让她,不经意间无声屏息。
听她如此捧夸自家酒店,经理简直要乐不思蜀,堆着满脸的笑意,不时加几句。“还是席太太见解周到,有眼光。”
泠歌是没有注意到“席太太”这句话的。
老板是香港人,国语说的鸡肋,实在是牛嚼牡丹,她一时没听出来,旁边的席聿,却眼睛一亮,有点兴致索然的看着她。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歌泠比今天还要卖力。
买房后,便是昭然若揭的钱囧。
一生一次,席聿想给她一个趋臻的婚礼。
考虑到婚后的“菜米油盐”,泠歌当然能省则省,便以经济实惠为主,
可他不干。他说:“除非你想和我二婚,钱分两次花,否则,这次的婚礼必须以我的标准来。”
执拗不过歌泠,他只能趁没人注意时,用呢喃低语,让她服软:“泠歌,让我宠你。”
那几天,她心花怒放。
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原因很简单,她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欢声笑语,必然少不了小孩的介入。
或许,也许,她不再工作,将迈入相夫教子的步伐,以后,生活的重担,就得他一个人扛。
在某个中端酒店,麦克风的音质不错,歌泠随口赞了下,说司仪主持时,声音绝对洪亮。
酒点老板就乐呵呵的直夸:“还是席太太有眼光,一看知道不是属老鼠的,跟那些鼠目寸光的人,真不是一个档次的。”
当时;泠歌含糊其辞,虚笑良久。
她就是属老鼠的。
她唏嘘,天生就是老鼠命,慕尼黑挺好的,却偏要答应什么鬼承诺,回来自投罗网。
终于挺听清楚“席太太”。“泠歌”倏忽仰起脸,散漫的思绪被这三个字惊回。瞥了一眼席聿,他侧着菱角分明的俊脸,表情从容,不咸不淡。
一副漠然的神色,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他生气?亦或是,不屑发表言论?
泠歌猜不透,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此刻的她无力,亦无心探究,
他眉宇间不着一缕的青春痕迹,她知道,在匆匆的时光里,每个人,早已错过了花期,韶光时分与相爱的人不期而遇,上演罗曼蒂克的岁月,已一去不复返。
现在,对彼此来说,对方都是陌生人。
泠歌还是解释:“新娘子不是我,不过…”
席聿的眼神掠过一丝失望。同时,她那转折的话让他眸光一闪,深邃的目光盯着她。
老板问:“不过什么?”
话说太快的下场便是自食其果。
泠歌吓了一跳,怎么能说曾经作为他的准新娘,今日不过是“历史重演”。
她实在不想对着探究的目光。
“不过…去那边看了,你不是说小阁楼在装修吗?”
老板推荐Santos coffee,说,这种奔放热烈的咖啡。骨子里,有我们巴西人的爽朗,乐天知命。从此,泠歌喜欢上了这种咖啡。不为别的,为乐天知命。这简直是人生修养的最高精髓。是她骨子里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