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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恨晚,往事迢迢徒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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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泠歌闭上眼睛轻缓呼吸,复又睁开,微垂双眸,掩饰急促的心跳。怅然的望着眼前的璧人,她低展颜,浅眸笑,花颊如光,那笑,像含苞的蔷薇,还未全然绽放,便收了回去,有点涩。她平静下来,缓缓的调整一下呼吸,艰难的开口:“手工婚纱讲究的是做工。”
“所以呢?”
“时间上,没法尽如人意。”
“泠歌。” 安颖轻唤她,极尽妍态:“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声线极柔,又微微摇晃泠歌的手。
泠歌不适的抽回。“安小姐,我…”
“叫我阿颖。”安颖抃笑:“我的朋友都是这么叫我的。”又低哀道:”你帮帮忙嘛,尽量下个月赶制出来。”
这样随性恣情,令人不忍卒睹的自来熟性子,泠歌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搪塞。
而其实,直接拒绝的言语,早在孤灯极尽难成眠的一千多个日子里,见到“他”后的第一眼,便以——“我这几天要出差”,这直接了断的一句话,回绝了。
安颖很配合的专精覃思片刻,却南其辕,北其辙,说出很不配合的话:“你老板电话给我,我和他谈。”
她是冲着设计而来。所以,不可能给她电话。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泠歌没有理由不好受的同时,还拆自己的台。
她最怕的就是麻烦。
古龙说的好,好管闲事的人,通常也是不怕麻烦的人。
可她,赵泠歌,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可“麻烦”,这二字,像足了铺垫人生的调味料,缺之乏味,多之可憎。
最后,在安颖望穿秋水的目光下,泠歌瞥了一眼落地窗前,那缈缈身影。在工作簿上拍案定版,写下今日订单状况,如此有条不紊的做完一系列工作后。
她悠心漫漫,游云飘飘的说:“好,我尽量。”
终于送走了安颖和“他”。
泠歌无力的背靠落椅,扔了手中的笔,敛了从未进过眼底的笑意,望着渐行渐远渐无书的高大身影出神。脑子里,却凝想起出门前他们那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契合感。
那种感觉,进了她的眼,像极了藏在眼睑里的绵里针。
扎的痛彻心扉。
——
歌泠想,光阴荏苒,岁月几何,过去种种,似水无痕。
留下的只是跳跃着生命的铅华。
风吹即逝。
——
站在走廊尽头,歌泠轻拂绕栏而上的藤蔓,这是方才他驻足过的位置。全景落地窗前,春天里,灼灼其华的峥嵘之景,尽收眼底。
她漫不经心的看着开的妖娆桃花。
攒花锦簇的树叶长出蜷曲嫩叶枝芽,颜色浅绿,深绿,草绿,嫩绿,穿花蛱蝶嫚游其中,花香馥郁,草香宜人,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建筑矗立郁郁葱葱的思儡之树之间。
透过有致纹理的叶脉。
停车位前,取车的那对俪影,一目尽天涯。
敞篷车内,他的背影清晰,高耸。倏然间,他转身,向泠歌伫立的位置侧头。
泠歌猝不及防,逡速转身,邃匿于屏风后。
这紧张的神色,竟和恋爱时撩拨的感觉无二,却少了激情,似乎还少了什么,她闭上眼,却想不起那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再次探头,跑车已消逝在拐角尽头。
哀莫大于心死,赵歌泠歔吁了几声,本想旋复沉闷的胸臆,却无奈愈深了无力的钝痛感。
——
从席聿进门瞥见赵泠歌背影那刻,他翩然而至的身躯,就犹如僵硬的化石般,矗立不动。片刻,他紧抿着嘴,低头向安颖耳语了几句,便转身走向阳台,手肘倚在萝径上,安之若素的抽烟,打电话。
泠歌交代助理事项完毕后,看到一个“似乎熟悉”背影,卷珠帘外摆了株枝繁叶茂的盆栽,他的面孔隐隐显显,不大看清。
泠歌没在意,顾此失彼,不是她的作风。——即使这在五年前,对“她”来说,好似家常便饭。
听说有“新人”欣赏她的“慕绣”,不惜花千金请她设计。泠歌精妆之下的脸,始终挂着浅笑,正想说出一恭贺之喜,却听到面前的女子唤了声:“聿,我很欣赏Heather上次在法国大赛设计的婚纱,你过来看下…”
听到嘉许,歌泠表情并无多大变化。不卑不亢,随着安颖的目光看去。
落地窗那人倏然转身,惊鸿一瞥他那冷肃正面,泠歌愣住,哂然笑貌顿时僵在脸上,面孔瞬间陷入呆滞。
席聿似乎对她的神情很满意,冷笑着嘴唇张阖:“Heather…”他的视线越过泠歌,朝安颖淡淡道:“你的眼光一向不错…”桀骜的抬起下巴,向泠歌颔首,复又转过头去。
之后,他便偶影独游,没再看她一眼。
顾复之间,不经意的一瞥,看到的,也只是他的扬眉眴目。
他的背影始终壮如松柏,遗世而独立。
声音远远近近,风里不时飘来几声,澹澹流水似的低沉音,话声断断续续。
都是关于婚礼的事。
“陪阿颖定制件婚纱…对,临时决定要结婚的。”
“整个婚礼我会亲自过手…”
.......
他没有兄弟姐妹,最憎夹杂不清的男女关系。
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泠歌黯然神伤。
回国前,她想当然的以为“解释”是天底下最动听的两个字,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他们之间也许有“旧情复燃”的可能。却没料到,世间之事,抵不过天意,这次回来,“解”的是他们下个月的“燃眉之急”,“释”的是胸中空余的一口悠悠怨气。
——
舒语停下手头的打版工作,兴味索然盯着席聿许久,待高大挺拔的身躯离去,倏然喟然而叹。又状似不经意睁着一双鹿似的圆溜大眼睛,在公司大叫:“泠歌,那个人,不就是你“泠歌小扎记”照片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对“新人”温情昵语的婚纱照。
照片上,笑如春风拂面的女子,正是泠歌,而那高俊挺拔之人…
舒语的声音稍大,引的旁人瞩目。
泠歌知她向来恣意,说话无遮拦,在她出口前,眼神立即觑将过去。舒语被那眼神骇到,立即噤若寒蝉,却还是抿着嘴,忍不住小声欷歔,挣扎片刻后,复尔喟然,低声嚷嚷:“冤孽啊!”
舒语的“冤孽”,确实让人欷歔。
一为泠歌为情敌缝制嫁衣而叹;二因这件嫁衣,泠歌曾穿上过,却不知因何事,何因,与它失之交臂。
彼为八卦,此为曾是闺中密友,即使与曾泠歌失联多年,舒语还是关心她。当时舒语在国外求学,并未参加歌泠的婚礼,只漂洋过海送了几句祝福语,送了个礼盒。后来回国,听几个极好的同学说起,泠歌在婚礼当天神秘消失,新郎当场奔溃…
一个月前,泠歌出现了,并与舒语共事。
舒语开始十分八卦追问,后改为旁敲侧击,她想知道,为何泠歌没出现在婚礼上?
泠歌只是眼神淡然的看着她。
被逼的不行时,她只淡淡应道:“很多话我是不愿意说的,谎话我却可以说的很动听,如果你愿意洗耳恭听。”
舒语常常气的跺脚,忿恨她的藏掖,却总是一瞬间失神。
泠歌的这副神情,这种性格,这口气,给了她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又似乎“少年若性”。像足了自幼养成的习惯,已形成天性。
可这不是舒语喜欢,愿意与之结交的赵泠歌啊!
以前的泠歌,从不会对朋友疏离,又在若即若离之中加着漠然,有时,即使是敌人,她也相信“一笑泯恩仇”,能够往事如烟过。
这就是两人能够“臭味相投”的重要原因。
现在的泠歌,常常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疏离的让她蹙眉,冷静的让她抓狂,泰然自若的让她…Oh,不,你还不能提“泰然”二字。——赵泠歌的父亲名为“赵泰然”,可不知为何,只要出现“泰然”二字,泠歌便会对你横眉冷对,似乎你真的“千夫所指”。
舒语猜测,她肯能跟家里闹翻了。
可曾经的她最念亲情了…
所以,她得在泠歌冷暴力出现前,蹦牙改口:“怡然自若”的让人奔溃。”
不是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的赵泠歌,活脱脱的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但,很快,舒语会为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找理由解释,她赵泠歌不是消失了五年?这1800多个日夜,铁杵都能磨成针,改个性,能有多难。然后,忘了赵泠歌带给她的不愉快,舒语继续向她的活力点前进——八卦。
舒语心旌摇摇,沉思了瞬许久。一眨间,脑袋转了很多念头。
狭路相逢,新人胜。
岁月不堪数,故人往往不如初。
难道赵泠歌真要为他,这前任“未遂丈夫”,操刀设计礼服?
哎,想想都滑稽。
——
下午,泠歌心绪不宁,精神懈怠,工作愈忙愈乱。最后干脆上楼黜停这个月的工作档期。
泠歌对婚纱设计,不敢说有太多真知灼见,只因她曾参与过Alberta公主婚纱的装饰,才为人重视,这两年便在法国的时装界初展头角,但因为人处事低调,不愿为人所知,从没在台前出现,便没多少人认识她。
盛氏企业旗下的女装部,是专为时尚优雅女人所追的高端女装工作室,赵泠歌一来,便以首席设计师之职位居,即使是舒语,也不禁愕然,不满。直至,她自我介绍:“我是Heather,曾在OKSANA MUKHA任职过…”
当即,引起哗然。
——
泠歌刚倒了杯温开水,便听到敲门声。转身,看见舒语大刺刺的靠在门板上,嘴角抹着几丝讽意。
泠歌垂下眼眸,表情依旧淡然。
“Come In.”
舒语目前的其中一大不惯,就是中国自古以来的“阶级观念”好像此刻暴露无遗,完整呈现——她,赵泠歌,是首席设计师,又是总监,多意气风发。
而她,就只是一个“位阶人臣”的小助理。
泠歌神态倓然:“什么事?”
舒语皮笑肉不笑:“Faye…”见她的脸色白了一度,她耸肩,眼中笑意陡然加深,道:“忘了,你改英文名了,而且还得换称呼了。”状似不经意提来一句:“欸,都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当时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还是你问我学什么好?我说——”
“我要的设计图完成了吗?”
舒语咬牙,突然笑了,不疾不徐,一字一句道:赵,总,监,外面,有人找。”
看她这神情,似乎是不速之客。
泠歌轻瞥了一眼,这种眼神,落在舒语眼里,还是疏离,却似乎加了一些说不清的杂质。
泠歌起身,从抽屉里拿起一封信,向她走去。
舒语嘴角冷笑,心却陡然渗的发寒。终于要来了,要赶我走,手脚还真的快点。
泠歌将信递给她,什么话也没说,便走出了办公室。
倏忽间,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抖。
舒语怔怔的望着信封上的簪花印楷字:OKSANA MUKHA请聘书——“尊敬的舒语小姐,本公司细看了你的设计作品…..”
舒语蜷曲握紧信封的手,她的心揪的难受,似被蜘蛛网缠绕到窒息的蚊蚋。
不是解雇书!
从赵歌泠入职的这几个月来,因“身份”,“品性”问题,她没少在公司给赵泠歌脸色看,对她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冷漠,使性谤气,弄性尚气,甚至,在一次设计研讨会上,因赵泠歌对舒语的作品,就事论事说了一句:“太浮夸的设计,是没办法理解细节的精致,深究不了背后的灵魂。”而背地里没少给泠歌小鞋穿。
泠歌不是那种假以辞色的人,大多时候脸“无奈”的脸色都不愿意施与,这便让舒语越发的得寸进尺。
渐渐的,设计室的人对舒语的行为都不温不火的看下去,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小助理的工作,本来就是若有即无。
关键是“人争一口气”。
舒语却没想到,她的一句“不就因为你曾被大公司眷顾过,如果我有你那般经历,我现在混的不会比你差。” 被泠歌默记于心,此后,她及其严厉的逼舒语设计作品,变态时,当天量产。
一开始的设计,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修改改,她的设计图慢慢上了台面,让不少人嘉赞过,但很多作品,到了赵泠歌手中后,便是石沉大海。
舒语腹诽的话又在公司游走。
她想,赵泠歌也许是找机会逼她走,谁叫她逞性妄为过了头,毕竟以上犯下是天公地道,以下犯上,便是忤逆不作。
便愈加的和泠歌怄气。
却从没想过,这是泠歌惜才爱人的方式。
她不知道哪里错了,还是觉得泠歌太奇怪了,曾是浮萍心性的她,怎能忍住这件“惊天大事”。
——
泠歌刚走到会客室,入眼,便看到了英气逼人,衣冠楚楚的席聿,他站在早上站过的位置,手靠在她倏而躲避的屏风上。
他没走?
接洽到他那冷漠眼神的一刹那,泠歌的身体蓦然微震。陡然间,心头微微一凛,有点怔然,他的瞳仁漆黑如墨,疏淡无比。
以前泠歌总爱说:“席聿,你明明笑起来那么帅,似朗月入怀,怎么总是爱绷着一张脸呢?”
后来,席聿的笑容的确多了。却也只在她“赵泠歌”的面前。
泠歌心想,再惊天地,泣鬼神的誓语,也比不过喜欢的人的宴然一笑来的使时光倾城。毕竟,时光飞逝,蓦首回骞时,留在彼此间的是妙不可言的美好感觉。
再可歌可泣的誓言,在那人走后,却是风拂无痕,燕过无声,成了揉进眼里的朱心砂。
可现在他的脸,似乎更紧绷了。
待魂游太虚的神思归位,歌泠望着他那张冷淡的脸,莫名感到凛然不可犯。席聿抬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走近,目光如炬,与她之间的距离,虽然不过几步之遥。
却是不啻天渊。
泠歌镇定自若的朝他笑了笑。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这是久别重逢后,席聿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醇厚低沉,非常悦耳,如珠落盘,让人念之难忘,仿佛蕴含时间洗涤的力量。
舒语总说她变了,冷血无情,不爱笑。——泠歌笑的,只是笑的轻,笑的浅,笑的适宜,适景,适情,适境,适心。
她有点懵,她看过易经,书上说:变则通。
有人说她变,有人说她没变,这变与不变,然道真的是由人的一句话,就能所主宰的。
泠歌站在一旁,有点拘谨,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手开始无处安放。当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小确幸时,便会用双手搭在后背,用指甲不住的轻划小指间,细嫩的肌肤。这种奇妙的心情,好比是是假气游魂的黄莺,恣肆出于幽谷,遐思迂于乔木。
她轻声问:“哪里没变?”
“不管喜不喜欢,想不想,只要别人开口求你帮忙的事,你就会答应。”
知道他意指答应安颖设计婚纱——如此含沙射影的话,自然是他说刻意的。
泠歌微阖双唇,上下翕动颚骨,不知该说什么。
她记得,这是她的性格短板,为了这件事,席聿曾抗议过很多次。
“这是我最恨你地方。”
“啊!”泠歌脸色顿时一变,双目凝滞,酸涩的感觉,充斥着眼角。
席聿垂眸,噏忽间抬头,直视她,目光凌迫,逼人:“你既然不能信守承诺嫁给我,当初为何要答应我的求婚,赵泠歌,你猜这五年,我多想把你挫骨扬灰。”
泠歌神色茫茫,只觉得眼眶焮痛,视线一片模糊。
她不知道席聿是何时走的。
也许是一分钟前,也许是一个小时前…就像五年前,他不知道她是何时走的一样。
天意弄人。
想到这,泠歌都快哭了。
但无泪,她的眼泪早流光了,就像绛珠仙子泪尽报恩神瑛侍者,现在的她,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泠歌翻开“歌泠小扎”,摸着照片上笑张扬,的靡然的女子,轻喃: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你…会不会怪我,怪我不早点允诺你,这个结局,你是否…愿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