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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犯罪现场中的某些线索根据它们自己本身的性质,是不容易收集起来检测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收集起爱情、愤怒、憎恨和害怕?(瑞斯)

      关关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一堆解释,乔云夏脸色有些难看,还是很善解人意地说愿意等他们,还说“比起她的事情,帮助顾殊予恢复记忆更为重要”。

      她谅解的姿态让关关更加歉疚,再三道歉后回到房间,就看顾殊予已经坐在了羊毛地毯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只描金的金丝楠木箱。两人一起打开盖子,就看到几张照片,大信封,黑色皮质笔记本以及首饰盒。

      “这是……”

      “我亲生父母的遗物。”顾殊予拿起一张照片给关关,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潇洒轻举的父亲,妍丽明媚的母亲,以及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眉目精致的小少年。看五官和神情,就知道是毫无辩驳的一家人。

      “节哀。”关关低声说。她看过资料,顾殊予的父母在日本参加学术会议时,因车祸而过世了,那时他才13岁,在剑桥大学做福尔摩斯的学弟。顾殊予父亲的好友兼实验室研究员乔亚述收养了他,在剑桥拿了几个学位后他才回国进了J大。她抿了抿嘴唇,“对于我们来说,英国真是个伤心地……”

      在搭上致命航班前,关关的父亲也是在英国工作。

      顾殊予没有说话,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关关坐过来一起看那本黑色的皮质笔记本——扉页的字迹娟秀,题着“致吾儿”三个字。

      这是母亲所做的,关于他的成长日记。关关有些好奇地跟着顾殊予的节奏一路看下去,一个完整的顾殊予顺着时间的顺序展开在她面前。

      每个少年天才都有一段有别于人的童年,顾殊予也不例外。他在2岁时已经展现出不同于普通人强大的记忆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作为科学家的父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是神童时,简直欣喜若狂。从3岁起,他和父母一起扎根实验室,5岁已经开始解高级微积分。

      虽然每页都只有方方正正地贴了简单的照片,文字内容也被编辑得好像实验室的记录表,但是偶尔圈起照片的爱心,备注栏文字末尾的笑脸,还有每年都必不可少的一家三口生日照,都透露出这个孩子是怎样地被双亲珍爱着。

      还那么小就一脸高冷,这种反差简直萌cry!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顾殊予。关关看得津津有味,顾殊予翻页的手却慢了下来,眼前的笔记本内页慢慢扭曲成一个画面,灰色的雨天,青色的墓碑,黄色的花环下照片上的两张笑脸那么眼熟,让他全身泛潮,悲伤和寒冷同时袭上心头。有一只温暖的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他抬起头,那人被一团雾气所笼罩,根本无从分辨身份。

      脑海中阵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碎掉了。

      “顾殊予?顾殊予?”在一旁的关关看他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不稳,连忙一边唤他一边翻出手机,“老吴,老吴……

      电话还没拨出去,关关就觉得右肩一沉。她侧过脸去,就看到黑色的发丝和粉嫩的耳根——那是顾殊予的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没事。”顾殊予的声音很轻,“就让我靠一会儿。”

      关关僵住了,但是想到昨天晚上顾殊予那么无私地给她靠过,她要是拒绝会不会有点太没义气了?算了,看在他失忆的份儿上,她就投桃报李一回吧。

      不过顾殊予耳垂还真挺厚的,听说耳垂后的人会有后福,希望他也是这样吧。关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机,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她觉得自己已经快长在这儿了,现实中才过了十分钟。想到外面还有个乔云夏,她觉得也不好再拖了。

      “好些了吗?乔医生还在外面等着……”

      “嘘……”不是头顶着她的肩膀吗?怎么还有气吹到自己的耳朵里啊。关关敏感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耳根好像蹭到了一个柔软又有点湿润的东西。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关关耳根发烧,转身把黏在她肩上的脑袋推开。仔细一看才发现——为什么这家伙的耳根也变红了?

      关关粗声粗气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差不多就行了!”

      关关拖着顾殊予走出房门和乔云夏汇合,顾殊予眼角眉梢还有些倦意,但脸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他走在前面推开了乔亚述的书房门。构造和朝向与楼下他的书房大致相同,只是各种复印和打印资料更多些,摆放也更凌乱。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有一些是会议照片,也有几张合照——关关认出其中几个人,顾殊予,顾殊予的双亲,还有顾殊予的自杀了的师姐卢燕。那姑娘肤色略黑刘海厚重,在各种合照中都是站在角落的位置,目光总是回避镜头,看起来精气神有些不足。

      顾殊予走到书桌旁,拉开了抽屉,取出一个相架,递给了乔云夏。相架上是一张有些岁月痕迹的彩色照片,相框的边缘有些褪色,显然是常常被人拿在手上抚摸。画面上的小女孩右手拿着一个冰淇淋甜筒,笑容甜美眉目如画,一看就是幼年版的乔云夏。

      乔云夏接过相架,颤抖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这里……你恢复记忆了?”关关有些不敢置信,可惜还没来得及喜出望外,就被顾殊予打了回票。

      “只是片段闪回。”顾殊予说,“刚看到她,脑中就有了这个相架被放回抽屉的画面……”

      “那也很好啊,说不定这就是你的记忆开始复苏的信号,赶紧给老吴打电话!”

      关关有些兴奋地给老吴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老吴要求顾殊予立刻返厂。

      接下来的几天,顾殊予返厂接受了一次检查,他的海马体异化情况并没有变化,专家把他的好转归功于这十年来的应激疗法的作用正在缓慢释放,要求他去接触更多过去的事物,并记录每次的片段闪回。而关关也顾不得其他,她要整理各种证据材料,准备交叉盘问的内容。而更让她觉得崩溃的是,每天晚上顾殊予的行为认知治疗,她一次又一次在摄像机面前上演过度呼吸,失语遗忘,结巴颤音……虽然她的状况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进度始终无法尽如人意。

      “还是不行,要不我明天还是加大药量吧!”模拟交叉盘问到一半,她又开始颤音。关关焦灼地抓了抓被圆珠笔缠成一圈的长发,胸口的浊气怎么也吐不出去。毕竟明天的第二次庭审对于她和顾殊予都很重要,绝不能有失。

      原本站在摄像机后的顾殊予走过去,靠着临时充当辩护律师席的书桌,长腿交叠而立。他微微俯下身,灯光的投射把关关罩在他的影子中,透出耐人寻味的亲昵。

      “正常剂量就足够了,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要正常服药,撑过明天的庭审不是问题。”顾殊予果断反对,“你的根本问题不在于辅助的药物。之前我解释过了吧,关于认知行为治疗的ABC理论。因为与情感有关系的事件发生,导致错误认知或信念的产生,最终导致了你现在行为反应。现在,你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让你发病的不是摄像机,而是你心底无法释放的,压抑的情感。就算这个治疗能阻断你的行为反应与摄像机的联系,你现在的好转也是暂时的,假性的。如果心结不除,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怎么会这样?”关关呆住了。

      “简单地解释一下,以之前你发病的状况而言,摄像机就好像一个开关。不触碰这个开关,你就不会发病。那么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很容易得出结论。就像开关是供电线路的一种保护机制一样,摄像机也是你的心理防御机制。让你只有在面对摄像机时才发病,因此对你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影响。”顾殊予停顿了一下,“可是为了短期的疗效,我们不得不把这个开关破坏掉了,保护机制也就失灵了。你接下来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病,就很难判断了……”

      额滴个神啊,这就是说,她这病还越治越麻烦了。关关这下头大了,她咬住下唇:“那怎么办?为什么你帮我治病的时候不早说?”

      “打破本来就是为了重建。”顾殊予说得理所当然,他凝视着她,瞳孔中的宇宙星光璀璨,那深藏的黑洞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走,“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重建一个超越原有的你,最棒的关关……”

      “听着都让人发毛,你别吓我啊!”关关被他看得心脏狂跳。自从顾殊予开始闪现片段记忆后,他好像又进化了。随着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增加,现在的顾殊予就算在她面前,也很少再出现呆萌状态。他似乎越来越像陆令非口中20岁的顾殊予,原本潜藏着的强势自信都被一一激发出来,比之前更加傲娇任性,喜欢自作主张,让人更加头疼了。

      就像现在这样——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顾殊予自顾自做了决定。

      “这么晚?”

      关关跟着他跌跌撞撞下了楼,陈国光以为他们跟往常似的,只是去遛弯,却没想到他们出了小区,顾殊予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关关塞进车厢关上车门,留给陈国光一排汽车尾气。

      “国际天主堂?你又不信教,去那里做什么?”关关听他说完目的地十分惊讶。

      “去了你就知道了!”顾殊予倒是老神在在。

      这是觉得她明天会失败,所以提前找个神父告诫下?关关满脑子问号地跟他进了门,顾殊予指了个第一排的位置让她坐下,自己却跑去找神父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就见他走到巨大的巴洛克管风琴下面,双手按上了琴键。

      手机铃声原音再现!关关不自觉地起身,看着管风琴键盘前飞舞着手指的顾殊予。她心里曾经暗戳戳地想过,这样一双手不会演奏乐器真是太可惜了,没想到他还真的会乐器,而且是这么高大上的管风琴!

      “所有的音乐体裁中,我最喜欢赋格。第一个声部的主题是提问,下一个声部是回答,就像身体里有两个自我,他们相互驳问,自由回答,每曲赋格都是一场严谨、庄严又热烈的追逐,就像巴赫对宗教狂热的信仰,福尔摩斯对真相的坚持,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的本真,只要深情赋予,必有回响。”顾殊予看着关关,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我对自己无比肯定。关关,这是有决心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行动,你还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关关没有回答。顾殊予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塞进一个告解室,关上了门。

      告解室狭小逼仄,黑洞洞的,关关握紧双手,牙齿咯咯作响。好在很快地,一缕光随着被拉开的小气窗闯了进来,宛若一道静谧的圣光。

      “想说什么都可以,关关。”顾殊予清冷的声线也变得温柔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第一次面对摄像机晕倒,应该在我7岁那年。父亲的春节假期提前了,他很开心说要回来看我,这次回来他会给我买一只小狗,还要给妈妈买草莓蛋糕过生日……”关关陷入回忆里,不自觉地露出带着苦涩追思的笑容,“可是我们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只等到了飞机失事的消息。妈妈又生病了,不过还是带我飞去了北京。我记得我们当时在机场,周围有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现在想来,应该是航空公司的职员。不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国人,觉得他们都是妖魔鬼怪。后来应该是飞机确认坠毁,机上乘客和机组人员无一生还。记者们扛着各种设备跑到家属等候区一阵狂拍。妈妈晕倒了,大家忙着送她去医务室,根本忘记了我的存在。摄像机一直在拍,而我一直在哭,后来好像有人制止了他们……我那时太小,现场又很乱,周围的一切于我都很模糊,只记得最后我是在妈妈的身边醒过来。我们本来要去事发现场接回我爸,但是妈妈和我的身体状况都不允许。后来是爸爸的上司钟叔叔把他送回来的。”

      所以她养了狗,又特别偏爱草莓蛋糕。这些都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补偿。顾殊予在心中默默记录,并不打断她的倾诉。

      “那个时候妈妈和我都没把这次昏倒当成问题,直到我16岁那年。”关关话音一顿,双手抱臂手指掐进了珊瑚绒的外套,指甲也随之泛白,“你看过网上讨论的轰轰烈烈的‘扶不扶’问题吧,这个案例就在我身上上演了一次。楼道里铺天盖地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大红字,油漆味道特别刺鼻,让人想吐。半夜11点,房东阿姨来催我们搬家,那天晚上特别特别冷,去旅店的那条街真的很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不过烤红薯的味道还是挺香的……”

      关关再次从恍惚中抽离,深吸了一口气:

      “就算我们搬家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们找去了我的学校。学校周一升旗仪式,他们带了记者来,那次是我第二次在摄像机面前晕倒。我在医院里做检查,医生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那次,我被确诊了特定对象恐惧症,恐惧的对象是摄像机……”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个病,反正我的病只是遇到特定对象才发作,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关关挺直脊背,干脆地说,“何况那时家里所有的钱,本来就勉强只够给我妈支付医药费和我的学费。可我妈非要我去治病,我不愿意,所以跟她大吵了一架,之后她的病情就加重了,原来她趁我上学的时候,跑到外面找了份刷盘子的工作,想说攒钱帮我治病……她本来就有高血压肾病,不能劳累……”

      “老太太的家人还在每天来找我麻烦,我从网上知道,我这种情况可以去找法律援助中心,我就去找了个律师,打算干脆不上学跟他们死磕。那个律师你也认识,就是周法官。我其实是他做法援律师的最后一个当事人。他帮我打赢了那场官司,可我妈的身体却再也补不回来了。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住疗养院……”

      那时候她们真是走投无路了,就打电话给他爸爸的领导。可更狗血的事情发生了,父亲的老领导也是好朋友想让关关做他家童养媳。这人从小看着关关长大,一直很喜欢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尤其是在关关在碰瓷这件事上的处理更得他心。那老领导只有一个儿子,天生智力发育不全,一直是老领导的心病。他给关关开出了出国读书和国外疗养院的条件,关关决定答应下来。可妈妈却以自杀威胁反对,她还要求关关一定要继续念书考上大学,将来也做个能帮助别人的律师,就像当年的周法官一样。

      关关试图劝说她,她就绝食和拒绝洗肾。除了听话还能有什么选择?可就算她听话又有什么用,她才高考结束,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拿到呢,妈妈就过世了。

      那天她拿着高考成绩单,买了一只草莓蛋糕去疗养院看她,只看到她被推进手术室,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块草莓蛋糕翻倒在地上,洁白的奶油仿佛母亲无瑕的爱,红色的草莓则是她心头的血……是她的一念之仁,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你恨你母亲吗?”顾殊予问。

      尖锐的问题像一根针,挑破了煎熬了在心底这么多年,已经化脓的伤口。恨吗?她扪心自问,怎么可能不恨?

      “为我留下不好吗?为什么连最后一刻都不肯等我,就去找我爸?”潜伏了这么些年,无法诉诸于口的怨恨像洪水一般,冲毁了理智的堤坝,让她声嘶力竭,支离破碎,“为什么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算有再多的恨,你还是遵从了和她的约定,做了帮助别人的法援律师。”顾殊予说,“虽然你对人性很失望,可还是相信我这个千夫所指的犯罪嫌疑人。你的母亲在你心中种下了更多的爱。所以这些年就算再纠结,你还是在前进的路上。其实你不需要任何心理治疗,只需要认识到你早已经把过去抛在身后了……”

      顾殊予拉开了告解室的门,向蜷在昏暗而逼仄世界里的关关伸出了手。他的声音是那样和煦又温柔:

      “来我这里,关关,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吗?关关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又宁静,她小小的影子倒影其中,仿佛被妥善地收藏进了永远没有伤害与谎言的世界。

      那个世界在她眼前慢慢放大,樱花般的嘴唇辗转而起,在她红肿的眼皮上印下一个轻盈的吻。如蜻蜓点水的亲吻,承载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情愫蜿蜒而下,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在她因泪水而湿冷的脸颊上,一寸一寸灼热地燃烧。

      她是律师,他是她的被告人,这是不对的。可是她觉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能任凭那个吻终落在了她的唇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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