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伥》玉三满

3、空山

　　柳絮。小荷。清霜。暮雪。
　　这是一年四时的风物，亦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四公子。
　　柳絮，随风飘散，柔弱无骨，即魏公子信。小荷，亭亭玉立，不骄不忧，即楚公子望。清霜，轻淡薄凉，从容简洁，即齐公子文。暮雪，无瑕润和，冰清玉洁，即燕公子宁。
　　魏国魏信，楚国熊望，齐国姜文，燕国姬宁，大周之下，诸侯并举。公子高德，天下太平。
　　多么美好。
　　姜钺文一个人坐在溪边，月光映石，林涧微声。
　　每每想到十年前，总是喟叹。
　　十年前，他还叫姜文。

　　魏国有凤凰，一雌复一雄。
　　雌即魏嫡长公主礼，雄即嫡公子信，姐弟二人，同等妍丽风华，亦同等任性使气。
　　这让即将前往魏都求亲的齐国嫡长公子姜文颇为忧心。
　　嫡长公主配嫡长公子，两国联姻，本是佳话。但与魏信相处之后，姜文对他那位姐姐便徒然心生惧意。
　　姑娘挺好的，就是太傲太娇，磨人。
　　姜文晓得，这样的娇娇儿，自己定然哄不好。因为自家便有一个，齐小公子姜宝。姜宝比姜文年幼十岁，从小就娇气，爱哭爱闹，姜文从来都支架不住。
　　不过，想虽想，迎娶魏礼，却是必然。
　　而且，那个时候，愁虽愁，他还没学会叹气。大概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正让他发愁的人。
　　齐长公子文的娶亲车队已经整装待发。旌旗烈烈，王服弥华。
　　公子文却不见了踪影。
　　侍从官们面面相觑。
　　齐王坐等长子，抿了一口茶，又抿一口茶。齐后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远远地，就听见小公子的哭闹声。
　　“王兄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公子才十三岁，梳着双髻，玲珑可爱的模样，紧紧扒住公子文的腰，就这么一路被拖过来。
　　公子文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拉开公子宝的手，顺势提起他衣领往齐后怀里轻轻一扔，然后撩起长衣，恭恭敬敬地在齐王面前行叩拜大礼。
　　齐王放下茶盏。公子文长跪不起。
　　齐后揽着公子宝，神色高深莫测。
　　“起来罢。记得父王的教诲便是。”齐王终于开了口。公子文应声而起。
　　众人皆松一口气。
　　玉冠白面，绛袍紫靴。公子文坐进马车。
　　公子宝挣开齐后，跑到马车前大哭不止。
　　侍从官忙为公子文挑起车帘。
　　“汝因何哭？”公子文言辞淡淡，连眉都不皱一下。
　　“我也要去……”
　　“吾此去是为娶亲，尔去为何？吾归来即携佳妻，本为大喜之事，尔于国中静待吾归，岂不甚好？”
　　公子宝未读诗书，不分“吾”“尔”，更听不懂兄长一长串的官话。
　　所以公子宝红着眼圈，踮起脚凑近马车里的公子文，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不回来了怎么办？”
　　公子文不知他何出此言，只应付道：“此为吾家，吾因何不归？”
　　当时，是真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公子宝一语成谶。
　　公子文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本是童言，却成谶语。
　　徒然公子文的最后一句，“此为吾家，吾因何不归”，长留史册。

　　十年后姜钺文一个人坐在溪边，深山里的夜晚寂静得只有风声。
　　空山有斯人。
　　姜钺文又弯了弯眉，还是那副温柔地微微笑着的模样。
　　他想着方才那女子红着眼睛拽着他衣角的模样，与十年前的姜宝，居然无端相似。
　　一样儿的惹人爱惜。
　　只是那时他是长兄，碍于身份，总要在弟弟面前威严非常，不能把他抱起来好好安慰。而十年后，他是野鬼，同样碍于身份，只能为那个女子，擦一擦眼泪。
　　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