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伥》玉三满

4、相遇

　　第八日。姜钺文又出去了。
　　女子百无聊赖地卧在榻上与自己下棋。那棋子是溪边的石子磨出来的，颜色素白，圆润冰凉，握在手里，格外舒心。
　　夏虫鸣声不断，在空寂的树荫下，只有棋子相撞时的清越之声相和。
　　忽而有浅浅的，枝叶被折断的声音穿过。夏草正茂，被折开时那咔嚓一声，让人仿佛瞬间闻到了青嫩的汁水香。
　　女子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只属于森林的木叶之香。
　　帐帷被人轻轻撩开。有人站在那里，披着零星阳光，光影斑驳，模糊不清。
　　“九儿呀，”那人笑着唤了一声，走进来坐在女子身边，亲昵地环住她的肩，顺着她的手拈起一枚棋子，“啪”地按了一着。
　　“帅没啦？”女子眯了圆圆的眼睛，抬手戳那人，“你还让我怎么下？”
　　那是个顶漂亮的年轻男人。乌眸灵目，自带三分妖邪之风。
　　他笑，“那就不下了么，陪我说话？”
　　“几天没见而已，哪有那么多话。”女子推开棋盘，“你今日，也无聊得很？”
　　他是这山林里最老的精怪，这山存了多久，他便在了多久，千百年间，自是无聊。
　　“无聊么，”他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他又出去了？”
　　“阿文？嗯，”女子点头，倏然想起什么，忙竖起手指提醒他，“这山里精怪多，你可得帮我照看着他一点，就算我教了他法术，他也不过是十岁小鬼……”
　　“记着了么，”他打断她，“你这是七八日未进食了么。”
　　女子怏怏地，半嗯半哼了一声，“山里没人。”
　　他想了想，伸出手掐诀。女子凝眸看着他。
　　他睁着眼，眼里雾气蒸腾，冲淡萧散。
　　半晌，他撤了手。
　　“喂……”女子捣了捣他。
　　他半敛双目，似笑非笑。
　　“这七日，确实无人进山么，”他抿着嘴笑，“不过今日，有人进山无疑。而且么，他也已见了那人。至于能不能给你带回来，那便是另说了么。”
　　“为何？”
　　“今日入山之人么……”他轻轻叹息一声，笑得更加快活，“是他未死时的同胞弟弟。”

　　这一日又是到日暮时分，众多伥鬼空手而归，被漱华在帐外高声骂了半天。
　　“你也不嫌嘴皮子累？”女子在帐内悠悠地问了一句。
　　漱华恨恨地朝几个临近的伥鬼扇过去几巴掌，恶声恶气道：“还不快滚！”
　　那些伥鬼有的外形苍老，面目枯黄，有的尚为幼童，总角垂髫，但都是一样的双目无神，指甲浸满污泥，黑压压地拥了一片，很是瘆人。
　　姜钺文沿着银灯一路走回来时，便见了这些四处散去的伥鬼。
　　亡灵无数，无家可归。
　　他蹲下身将脚边一盏即将熄灭的银灯点亮，叹了一口气。
　　漱华远远看见他，冷笑，“主子等你呢。”
　　姜钺文恍若未闻，直待灯火又腾跃起来，才站起身，从漱华面前踏进帐里，腰脊笔直，还是当年公子风华的模样。
　　帐里灯也熄了，女子早早睡下。
　　姜钺文轻轻走到榻边。
　　她最好看的地方是眼睛，溜圆溜圆的，总是炯炯有神。而眉毛又细又长，每次挑起来，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阿文……”女子嗅到了他的气息，睁开眼，朦朦胧胧，糯糯开口，“你回来了啊……”
　　姜钺文坐下来。
　　女子抓住他的手。
　　姜钺文想挣开，可是女子明显不放，越攥越紧。
　　“阿文……”女子神色极哀，“我饿了……”
　　姜钺文默不做声，只轻轻拥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头。
　　“阿文……”
　　“对不起。”姜钺文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日……今日也没有。”
　　女子偏开头。
　　姜钺文想抱她，却再不敢动作。
　　“阿文，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吗？”她转回头，直勾勾看着他。
　　姜钺文突然笑起来。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是真正的由心而发的笑意。
　　“当然记得。”
　　与她相遇，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未必美好，却生死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