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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破劫之法 ...

  •   【章肆拾叁】
      “父君的意思,便是如此么?”
      大明紫宫早已不复万年前的荣辉,鬼君之位形同虚设。离镜并非善于谋略之人,又怀抱七万年前的一段旧情难释,终究不是合适的君主。
      他伸出手,似是透过掌心能望见内里血脉流动,
      “他当真是父君留于人间的儿子么?”
      归令心底叹息,沉默不语:这个孩子也曾唤过他“令叔”,他也曾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灵胎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看着他娶玄女,看着他登位,可也不过是看着,这鬼族等的主人,从来,都不是离镜。
      离镜背对着他,似是自言自语,
      “七万年前我自宫变中称王,如今这位子终是要还给父君属意的人选,多像南柯一梦,可惜……”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带出一股黯然到无声的伤情,
      “阿音再也不会回来了。”
      归令未听不清,却大抵猜得到。
      说来擎苍情归令羽,何曾真正在意过这些所谓的鬼族皇子呢?
      离镜背脊挺直,落下的话便终是多了洒脱之意,一如七万年前发动宫变的那个少年,
      “这位子,你们要,便拿去吧。”
      ……
      东海深逾千尺,浪白盈沙丢出残壳乱贝,海滩细沙松软,空无一人之处猝然显出一血痕斑斑的身影。
      淋漓不尽的鲜血自他额上涌出模糊了视线,他勉力挣扎起身,望见平静的海面。
      终于到了。
      他以双臂为支,使劲往海里爬去,手臂被磨得血肉模糊,碰到咸涩海水更是刺痛难言。
      赤橙蓝紫一晃而过。
      “扑通”
      海水漫上来,洗刷了他爬过的痕迹。
      半个时辰后,簌簌落下数十鬼族,领头一人四顾似是寻找着什么,皱眉低喝,
      “搜!副教主有令,绝不许林城逃脱!”
      身后整齐划一,
      “是!”
      ……
      司命仙殿。
      霁光类明,既而雾静,置身随手一缕缠,便易生浮生若梦之感。拨开层叠,木围成厅,四面俱是挂了缥青绉纱,十指拨弦,琴身呈绀黛,声如深溪,心思浮动者,音色遂不宁。
      风吹珠帘,荡显叮咚,十三琴徵摆,便停了。
      司命仙君手仍抚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却不发音,模样温润,
      “鬼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鬼厉自漫漫冰绡中现出身影,面容冷淡,殷衫夺目,
      “百年的金箭刑罚后,他会如何?”
      丝弦含韵,取自伏羲所制的五弦琴,桐木成身,暗合五音,有安抚。
      泠泠悦,司命神色不变,
      “这个问题,殿下不应当去问太子么?”
      “铮”
      噬魂眨眼已横于脖间,一厘外,领口被煞气所触裂开,有温热渗出,淅淅飒飒的疼痛与凉意。
      噬魂的凶气不过轻置,司命的护体仙障已被当即破开。
      鬼厉立于琴前,手握噬魂,大有一言不和血贱当堂之势,瞳底如雪原聚顶,漠然无情,
      “我耐心不多。”
      真是冷漠,半丝不念当日告知之情。
      司命按在琴弦上的手重了一下,蚕弦发出纤须响动,他垂袖滑过,未曾对上鬼厉的眼睛,平淡道,
      “他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之百年月月百道刑罚,殿下以为呢?”
      “身碎道消,重修神身,他自个愿意罢了。”
      五弦宛转,“硿”起,断弦声。
      鬼厉心神巨震。
      这半月相处,夜华表面无事内里紫府却始终混乱,龙族上神之身何等强盛,怎可能轻易昏厥?那日他为夜华调理便觉出这人修为有异,虽无一丝一毫不净,却暗有压抑之感。
      何况,夜华的气息出现了差错。
      他本以为是一时之差,却不想,这般严重。
      可他毕竟并非是青云山上单纯无知的小徒弟,心神一转就发现了疏漏,
      “不可能,若真是如此,天帝怎可能仍旧半分不露更换储君之意。”
      司命手暗暗扯紧,刻意避开了鬼厉的视线,出声平稳,
      “天孙殿下已被接入帝君宫亲自教导,此事,殿下不知么?”
      鬼厉手上稳如泰山,司命又加了一句,
      “前几日我还曾瞧见北海水君的妃子上了天,同天孙殿下叙了几句闲话,她走后,小天孙的脸色可不是很好看。”
      团子?还有央错?
      难不成,天帝竟是还想要动用央错么?
      再度起用已明文昭告放弃的皇子……
      可他分明从未得到过此等消息!
      眸光瞬冷。
      “司命仙君,你可知骗本王的代价是什么?”
      一字落,一纱破,整句话出口,满殿皆是碎片。
      一片轻纱飘于焦尾,悄然落下。
      “殿下可以不信我,可是,即便夜华百年刑罚平安无事,你便能眼睁睁看他承受么?若是能,你此刻想必也不在这司命仙殿了吧。”
      一语中的。
      血芒倏尔刺目,噬魂向内一侧,
      “如何救他?”
      司命闻言迟疑些许,手指从琴弦上移开,借着琴案遮蔽轻微颤抖。
      云雾似水流动,拨起一角。
      须臾,鬼厉未有撤手之意。
      鬼厉似是错觉闻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便被紧跟着响起的话占去了注意,
      “素锦的最后一缕灵体堕入无间地狱,若有与夜华命格相牵之人将之彻底毁去,冥冥便会自然移动,他的刑罚便会停止。”
      他忽问,
      “与他命格相牵之人?谁?”
      司命扫了他一眼,温润开口,
      “殿下难不成以为那上神之劫,是谁都可与你同进的么?天定情劫,同生共死,与他命格相牵之人,自然以你为上佳。”
      鬼厉心中倒是有这个猜想,如今知晓是自己,反倒更松了一口气,
      “这样,便好,多谢仙君告知。”
      说罢收回噬魂便是干脆欲离。
      他步伐不顿,一瞬便已撩开云帘,司命终是忍不住开口,
      “鬼厉。”
      鬼厉手停在帘上,静候。
      “无间地狱极为凶险,那是所有恶念聚集之地,不知陨落了多少神族,即便是修炼万年的上神,稍有不慎也便是万劫不复,神魂被吞噬,永生永世承受恶鬼噬身之痛,况且无故夺去仙者最后一丝灵念,轮回必有牵扯,倘若非是与之可抵之人,哪怕侥幸逃生,身受惩罚,定不会比夜华弱上半分!鬼厉,你当真要去么?”
      鬼厉未出声,似是司命口中的后果不过是寻常修炼,手指一斜,转眼便已步出司命殿。
      司命未得回应,便知他心意已决,心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手心却已被冷汗侵湿。
      绣帕沾上了汗渍,他似疲惫般展开了握紧的手。
      不想如今鬼厉实力竟这般深不可测,哪怕是被替了雷劫也如斯神力醇足,怕是再多待片刻,在他气势之下,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良久,他仍是端坐在案前,发尾骚过边沿,神色始终挣扎,
      自己所做的,当真是对的么?
      身后珊瑚屏风流光斑驳,随即归于平静,缓缓步出一人,他似有所感,起身,低低恭敬道,
      “大帝。”
      南极引众星之力,有极明之光,承于元始,可窥得天机轮转,此刻步出之人,正是南极星之主,南极大帝。
      星辉在行走间明暗重叠,南极大帝颔首,
      “司命,你心有犹豫。”
      司命沉默片刻后道,
      “真王,这样告知鬼厉,是否……”
      南极大帝缓缓摇头,
      “司命,这天下,已有数万年未曾见过鬼莲了。”
      这句话在唇齿间如珠玑相撞,道出一串般的意味深长。
      天有九重,地则生九幽,相辅相成,九阳九阴。
      鬼莲者,千瓣繁,连叶同身及蕊,一色为红,却又分不同的深浅:茜、、嫣、赤、绯、殷等等。
      盛极幻美,一香一色,香极清冽冰凉,色则纯正无暇。乃取九幽之水后成于东之极北。
      司命心有所感,却遗憾只在典籍内见过鬼莲之图,如今也只得遥想此物的风姿,
      “自鬼后亡后,鬼莲便再也未开了。”
      “司命,你可知那鬼后莲绮的来历?”
      司命不明所以,答道,
      “据闻乃一株鬼帝宫前普通鬼莲所化。”
      南极随手凝出一朵无色花,凝视,
      “你当真信一株普通鬼莲便能千年化形,万年成神,死后能连带同源者尽皆败落?”
      司命抬眼,陡然明晰,惊讶不已,
      “真王的意思难不成是说?”
      微微点头的动作似是肯定,
      “那莲绮,极有可能便是东皇所创世间第一朵鬼莲,只是不知何故却是嫁于了鬼辛。”
      司命皱眉思索,
      “可是,即便鬼后真为东皇最为钟爱之物,她如今也已是香消玉殒了。”
      南极望着指中花散去,低语,
      “我只怕,鬼莲之凋非是落,而是聚。”
      司命未得听清,却又见他复言,
      “那鬼厉,若真与莲绮有关,便与鬼帝脱不得干系。七万年前天鬼二族争位,引发六界波荡,征战千年,数千年内仙神陨落,日月无辉,死伤者不计其数。他若真如我所猜,那说不得便是另一场劫数。”
      “那鬼厉对夜华有情,何况,那日不过一瞥,他未必是……”
      南极大帝挥袖飘然离去,
      “浮黎元始归于太元圣母,伏羲大神命定于女娲为族,神胎所承天道之力何等庞大,与之定劫者怎可能是一般而言?先前是我忽略了,那鬼厉,既是夜华太子的命定之人,倘若并非天降有命,便是身负上古血脉,究竟是哪一种,待无间过后,便知了。”
      “这……是,司命明白了。”
      ……
      终白崖皤色无边,与世隔绝。
      夜华推门入屋,望见鬼厉站在窗前。发梢带绀,眉眼放空,指尖搓着一片竹叶,衬着偏赤的窗,便是一副自己想了无数次的画卷。他心头绵软,走上前揽住了画中人的腰。
      鬼厉放松了身体,习惯般的靠在后方人怀里。身量相仿的二人,落影叠交,似是连窗外的竹林都微微侧了头偷望。
      鬼王教如今几近统领全族,事务虽多,却也不劳他日常时刻不离。稍稍交代后,便赶回来了这里。
      鬼厉手中的叶片已是碎出了汁水,透着股淡香:也不知令叔究竟是对离镜说了些什么,为何上次他看自己的目光那般奇特?且愈发的避人了。
      心中的想头还未通,指尖便传来一阵柔软的擦拭感。
      夜华抹去他手上粘的汁液,随即往他手心塞了一方沁凉物什,
      “不许再给旁人。”
      手掌摊开,鬼厉目光一缩,翠色云雾萦绕间,赫然是他当时赠与团子的玉佩,只其内多了浮沉不停的一汪如海仙泽,与当年一般无二。
      “怎得还在你这?”
      夜华微微叹气,贴近他耳畔,
      “故人之物,你不心疼,我却是舍不得的。”
      鬼厉说不出话,只紧紧把玉佩握在手心,片刻,
      “这怎么说也是我送团子的,你倒是会拿。”
      夜华揽紧他,却不接他的话,
      “这些年每年的四月,庆云殿都会多出一样生辰之礼,无名无姓,我想他是喜欢的。”
      团子在天宫的事,瞒不过夜华,自然也瞒不过鬼厉。
      鬼厉的手一僵。
      夜华将他转过来,面上一如当年青云山上,温柔缱绻,
      “暖玉上的神识没了,还有它。”
      还有我。
      鬼厉闭上眼,任由自己溺在他的怀里,
      “恩。”
      俩人安静的抱了一会,夜华察觉怀中人的神思不属,侧头呼了口气,
      “在想什么?”
      “没什么,这片竹林倒与当初青云的些许相似。”
      夜华目光随他看去,不由轻笑,
      “你之前夜夜在此,此时才发现么?”
      鬼厉身体一僵,回想起酒醉那日他的话,蓦地懂了,
      “那日之后是月中之日……”
      夜华含住他唇,模糊叹息,
      “你便是真的狠心,说不来,便真的再未来过,哪怕一次。”
      他音色本就属低,如今偏是混了微微叹息,声音逸散于空,似是淡然又似是委屈。
      鬼厉咬了唇,无从开口,
      “我……”
      夜华松开他,含笑道,
      “所以,夫人要好好补偿我。”
      一句“夫人”如轻微玄驹爬过,酸涩与疼痛蔓延而出。
      鬼厉眸光似明非明,一动未动。
      夜华便知他心中所想,手搭上他肩头,慢声道,
      “鬼厉,青云之劫是因我而起,这是我欠青云的,而孩子……”
      他猛地将鬼厉箍紧在怀里,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说不出怪不得你,可是,我既放不开你,便是永生永世都不会放手,若是罪责因果要来,我与你,一同承担便是。”
      鬼厉双手在他腰后搭成圆,有潮气。
      “好。”
      节竹集翠如翡,稠密之间风吟若奏。过了雪,片叶鲜亮。
      竹屋前的脚印被持续不断的琼琚盖了去。
      屋内点起数盏灯来,从烟罗往外,有薄薄的雾气沾湿了青瓦,透出了浅淡的暖意。
      终白为冰雪灵地,万年皆是如此,烛光里印出的身影在这日间却轻易染出了一片仿若人间的生气。
      鬼厉往身侧人旁靠了靠,
      还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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