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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入无间 ...

  •   【章肆拾肆】
      水木明瑟,长河潺湲。数只妖灵在潆洄之地徘徊。
      说来妖界处北,却是喜暖湿。
      红发红髯,一人立于万顷玻璃前,额上三足几可耀目。
      “让你准备的妖魂,准备好了么?”
      身后一娉婷语,青碧蛇尾扫出土痕,
      “主子放心,已在逐步进行替换了,您带回的也已妥善安置,绝不会被旁人发觉。”
      金乌稍稍点头,复道,
      “此事不急,那边尚未来消息,切勿小心便是。”
      “是。”
      ……
      八热、八寒、游增、孤独,阿傍罗刹在人间无影无形,每一次玄铁锁链出手,都勾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魂魄,令其堕入地狱,受应受之邢,赎不该之罪。
      后土以身建轮回,以十殿阎罗为主成阴曹,掌管六界轮回,除神者皆不得脱。
      阿鼻仍属冥界,然无间并非轮回之路。
      所谓阿鼻,永堕,乃世间极恶之念累世而成。世间但凡一丝恶念存活,无间便能倚靠其念,生生不息。
      而世间之恶从洪荒至今,从未涤尽,更遑论仅余一丝。
      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吐着长舌,狰狞凶恶的魂魄尖啸,幽冥地狱里惨烈的叫声如同世上最利的毒针。
      鬼厉踏过界门,迎面便是阴冷之气,随即遍布全身,侧头而望,深厚结界壁后便是鬼门关。
      来冥界的非魂者走冥界之门,而入轮回投胎者则直入往生,地府众人游于酆都,往常来往与別族无异。
      而那一侧仿若广漠无边的黑暗里,阴邪而猩红的瞳孔、无处不在的狞恶无常、勾魂夺魄的镣铐无处不在。黄泉之水无声翻滚,幽魂睁着无神的惨白双眼盯着桥上的过路人。
      鬼厉心头嗤笑:十殿阎罗历来喜欢摆弄这些吓唬手段,好教那些不懂事的生魂老实。可真正来过的仙妖,哪个不知无论是鬼差还是引渡皆是不得随意损毁魂魄的?锁魂虽疼,却是毫无作用的。
      而能够灼伤魂体的,乃是桥下的忘川。
      幽魂不噬,地水为毒。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遍九天十地,死生不弃。
      不过虚妄罢了。
      世人总爱拿这两处作一生一世的相约,却不知黄泉路接忘川河,只伤魂,不损身。可哪怕是上神之魂,浸入其中,亦有毁损之忧。
      他一身绛紫短衫,未带半分装饰。噬魂受冥界阴气引动化为水波状,安静蛰伏在他手中,震慑着周遭。
      自忘川河而落,便是奈何桥 。
      冥界听上去就似未曾具有半分活物气息一般。
      阴惨的怨念与憎恶,愉悦的欢喜和期盼,聚集了人间抑或神族无数的罪孽并因果轮回,贪嗔痴恨,喜怒哀乐,奈何桥底刮过的唳风,顷刻间就能让魂体散入尘灰,坠入河底成为真真正正的死亡。
      “鬼王殿下。”
      一群白衣鬼体飘来,面带畏惧,领头一魂开口恭敬道。
      鬼厉身上血腥甚浓,带煞者,对鬼体伤害极大,是以他入冥界一路,无任何鬼差敢靠近半分,然而这里是冥界的地方,他若要闯阿鼻,必定瞒不过十殿阎罗。
      想来很快,也瞒不过令叔。
      “带本王去无间地狱。”
      他语气虽平淡,却吓得那引渡使者连魂体都透明了几分。
      “殿,殿下,无间地狱是不许无关人等随意进出的!”
      鬼厉心系夜华,毫无半点多余的耐心,他自然知晓阿鼻的规矩,但今日他既来了,就是一定要进去的。
      “少废话,带路。”
      引渡使者如筛子般浑身颤抖,牙床磕碰间若是具有实体怕是极痛的,
      “殿下,以我的修为到不了无间就,就会魂飞魄散的……”
      这他倒是忘了……
      “既如此,你……”
      话未说完,他神情一凛,已听见不远处金银桥传来一声嘶哑难听虚无缥缈的恭敬话,似是波纹荡开的空洞,
      “鬼王殿下大驾光临,未曾远接还忘恕罪。”
      是转轮王。
      得到消息还真是快。
      鬼厉面色淡淡,
      “十殿客气了,本王今日来的目的你方才不是听到了?”
      转轮王捋了捋长须,为难不已,
      “殿下应当知道,无间是世间至恶之所,不受我冥界管辖,自古以来,只有堕入其中的人神,没有压入其中的,即便是我等阎罗,轻易也是不敢踏入的。”
      鬼厉直视着转轮王,神情漠然,眸光却如重压,
      “带本王去。”
      冥界并非一族,内里混杂多界之魂,虽说入了地府便得心无旁骛,但终究是受天族管束,而极阴桎梏,多偏鬼族。
      “殿下,阿鼻之门若开,定然会造成魂体受惊……”
      鬼厉冷声打断,
      “天帝若降罪,自有我鬼族承担,与你无关。”
      转轮王心中担忧之事根本非此,冷汗直流。
      无间关乎整个冥界,一旦出了差错,扰乱人间,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可如今来的是鬼厉,传言中太子夜华的心上人,更为重要的是,他是鬼族一人之下的鬼王。
      何况,不久之后,极为可能便是鬼君了。
      转轮王咬咬牙,语气强硬起来,
      “殿下,抱歉,若无天帝之命,我冥界断不能让您肆入无间,请回吧。”
      怕是即便有了,他也未必会允许自己进去吧。
      鬼厉不受半分影响,手指轻抚过噬魂棍身,语气平和,
      “要么你带路,要么,本王今日打进去,十殿,你来选。”
      每一个字落下,他身上血刹之气便是浓上一分,一句话说完,已是凝为实质,转轮王身后的引渡使者魂体摇摇欲坠,急忙后退。
      转轮王面色阴沉,却想不出阻止之法。
      今日是每月例行上天宫之日,冥界轮休做主之人,便只余他一人。他一个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鬼厉的,若真让鬼厉入了阿鼻,谁也说不准会否出现岔子,走失魂体尚算小事。可若是这位不速之客在冥界出了事,鬼族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自己!
      一众引渡之魂已瑟瑟发抖,镣铐相碰之声虚弱无力,显是不支。
      他深吸口气,意图作最后的挣扎,
      “殿下今日趁我冥界上天之日胁迫于我,未免有失气度!”
      若是等十殿聚齐或是等他通传消息,才是真的蠢了。
      鬼厉目光冷淡,身上血气半分不弱。
      对持无益。
      转轮王一甩袍子,声音满是不甘,
      “鬼王殿下,请。”
      ……
      竹屋正前,门闭之内,石案玉盘。
      夜华莹白的双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思索着下一步该摆在哪里。
      院落外,新派下的仙卫叩响了结界。
      “殿下,白浅帝姬求见。”
      他凝眉,在边缘处落下一子,堵死一枚白。
      “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吱呀”一声。
      白浅推门而入,并不意外天帝所谓禁足已成为一句空话,入目就是夜华如青松的身姿,容色清淡,眼底是惯常的冷漠。
      旁边半盘残棋,黑白玉盒里棋色莹润。
      便衬得夜华愈发的秉节持重,远观不得近。
      白浅默默打量着他,一想便想多了去。
      这个人,大概只会对鬼厉一人展颜罢。
      啧,板着个脸也不知累不累,平白糟蹋了跟师傅相似的俊脸。
      虽然夜华跟师傅长得像,不过还是师傅好看些,师傅笑起来的模样还没有谁越得过。
      白浅自顾自的肯定了自个的认知,极为欣慰自个挑人的眼光,严词拒绝承认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可能。
      无声的沉默。
      夜华见她盯着自己,便知晓这位姑姑又不知跑马跑去了何处,只得出声提醒。
      “帝姬来此,所为何事?”
      说到底,他二人之间,自始至终都是不熟悉的。
      白浅这才发觉自个又不自觉想到了墨渊身上,尴尬不已,急忙轻咳一声正色道,刻意端出了自个长辈的架子,
      “老身今日来,所为两桩,这其一,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初青丘刺杀一事?”
      鬼厉么?
      “自然。”
      白浅娥眉微颦,说到正事倒也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先前我便觉得你二人所述甚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前不久我才忽得忆起,那傀儡我曾是听闻过的,却不知你可曾查出那傀儡之主?”
      夜华心知那是鬼厉的傀儡,却不便明言,
      “帝姬有话不妨直说。”
      白浅瞧不出他知还是不知,便只得继续道,
      “昔日鬼帝与天帝争夺六界主宰之位,仙属天,妖属地,然承继父神之力始终比之母神强上一线,传言中鬼帝为此炼过一样法宝随其主修为可幻化多个分身,我曾听师傅描述过,与你所述形貌颇有类同,而你二人身上所带与傀儡交手的气息,亦有相似之处。”
      夜华沉吟片刻,
      “许是仿品罢了,若为鬼帝所属,攻击之能断不应那般弱才是。”
      白浅摇首,狐眸展出一片波澜,
      “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那法宝似是有限。”
      “什么?”
      “能炼化者,只有鬼帝亲近之人。”
      夜华哑然,片刻道,
      “所以帝姬是忧心擎苍?”
      他这话里刻意挑出几分反问之意,却知晓也并非不可能。前日他方于床笫间迷糊之际套出,擎苍要鬼厉凭借己身之能夺下鬼君之位,归令不过辅助,却从未真正插手其间。可这对应的,那人却是睡了过去,紧跟着匆忙离去,却是未给自个机会多问。
      可这之前的,不像是夺位之意,反倒像是刻意以离镜作为炼石一般。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轻易对白浅道出的。
      白浅果被这句问得懵了去,便觉自个所想的确多有出奇,赧然一笑,
      “也对,若是仿制之物,那应当是没什么限制了……”
      也就不提了,转而说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便是团子,帝君不允他随我回青丘。”
      夜华点头,
      “这事我是知道的,团子他毕竟是……”
      这事便尴尬多些了。他与白浅之间并无情意,也不过只得三年相识,虚假的记忆下三年也极为冷淡,实在谈不上熟捻,何况,彼此之间,怕是都隐隐间期盼过,团子,不是二人的孩子。
      白浅不惊讶他知道,神色却变了莫名的深邃,
      “可是团子若是我的孩子,天帝怎能禁止我见他?”
      夜华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帝祖不许你见团子?”
      怎么可能?
      白浅也觉得困惑,
      “即便你我二人婚约作废,也断没有不许我见团子的理由,夜华,你真的确定,团子,是我的儿子么?那为何他身上没有半分青丘狐的标志?”
      外间风雪大作,拍响窗沿。
      她的质问如同一桶冰水凌空浇下,正正的冷。
      他竟是忽略了这个……
      三百年内,他一直以为素素是凡人之躯,乃至东海水晶宫一事方知她是青丘帝姬,却是认知一直未曾反应过来。
      不错,白浅当年虽化身凡人,但骨子里的血脉却是明白无误的九尾狐仙族一脉,神族与仙族互通,生下来的团子怎会是半人半神,何况仙身不足?!
      而若本该是仙胎,又怎会三年便得以出生?
      若非是三年……
      夜华心头震惊,涩声道,
      “南海那日,我试过你二人的气息,是相融的,若不是亲生,怎可能?”
      白浅这才知那日入她体内的金光是团子的气息,双手紧握裙边,忽生希冀之意,
      “那日你走的过快……”
      她话未完,夜华袖间的一只灵蝶却乍得飞出,焦急无比,
      “殿下,鬼王殿下去了冥界,据说,似是要闯无间地狱!”
      什么?!
      夜华心下瞬间冰凉:无间哪怕是自己都不敢轻易置身其中,以鬼厉初登上神的修为……该死,他想去抹除素锦么?谁告诉他的?!
      屋内一闪,龙威压得白浅胸前闷痛,再抬眼,这间屋子已只余她一人。
      如黛弯眉锁,红唇紧抿:鬼厉居然要闯无间地狱?他疯了么!
      她转身,九尾乍现,急速飞往昆仑墟,气流动荡震下数只飞鸟:鬼厉绝不能出事!不然,夜华怕是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
      阴诡的天色即将消失最后一抹残黄,瑞气腾腾的龙脉有飞禽走兽不安的尖叫。
      层层地府,魂体被煞腥之气惊醒,凄厉宛如九幽之火燃烧殆尽。
      地狱的业火足以焚尽世间万物。鬼厉手中转着红光凝结成罩,被漆黑的荒火侵蚀又再次加固,毫不迟疑的身影消失在阿鼻入口。
      黑洞吞噬,静寂无声之中,可怖难言。
      转轮王急促后退,
      “方才叫你通知的消息如何了!”
      “夜华太子与鬼族此刻应当俱已知晓。”
      他深吸口气,
      “立即去回禀天帝,鬼王已进入无间地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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