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城市爱情》夏雨婷

15、大盘点

　　上海的7月高温酷暑。
　　无论走到哪里，你都热得想马上钻进冰窟窿里去。
　　太阳公公非常尽职尽责，从早上到傍晚，一刻都不停歇。
　　7月份的到来，预示着一年已经过去一半的日子。
　　叶星发信息来说他现在在桐城一家网吧打暑假工。
　　他在里面当网管，一个月2千块，吃住都在网吧里。
　　网吧工作倒还轻松，就是时间长，每天要做12个小时。
　　叶霜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对于网络上一些不良的东西千万要远离。
　　叶星笑笑地说老姐现在比老妈都爱唠叨了。
　　7月，在农村是收获的季节。
　　桐城种两季稻，第一季就在7月里收。
　　这时的太阳毒辣无比，种田的人们对它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收下来的水稻一晒就干，不用担心发霉。恨的当然是这么热的天，每次出门，汗如雨下，就跟扒掉一层皮。
　　7月也是LEHUI大盘点的日子。
　　盘点的流程是先由办公室人员打印出每个科的商品清单，由理货员去清点实际数量，再由收银课和服务台的员工进行最后的核实。
　　大盘点从晚上超市关门开始一直到最后一个核实完毕结束。
　　叶霜第一次参加大盘点，心里七上八下。
　　早就听说大盘点时间很难熬，可真当她坐在椅子上时才发现这时间过得真不是一般的慢。
　　至于哪个人核实哪个科，按照惯例是由抽签来决定。
　　叶霜当然不知晓其中的奥秘，只知道当何美云抽到家电科时，高兴的那个劲呀，就跟中了500万一样，而当自己抽到杂货科时，大家都是一副你最霉的表情。
　　半夜11点半，办公室的同仁送来宵夜。
　　每人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外加一瓶果粒橙。
　　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边吃边喝边聊天。
　　何美云从三楼下来，领了食物在叶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快好了，你这边怎么样？不会还没有开始吧？”
　　叶霜单手撑着脑袋瓜，头昏昏沉沉，估计是生物钟在作怪。
　　“还早着呢，我刚刚去问过了，还有好几个货架上的货没有盘。”
　　“上次杂货科盘点就弄到了早上5点，我想你这次也够呛。”
　　“唉，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我现在好想睡觉啊！”
　　叶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就忍忍吧。要是让上面的人看到你在睡觉，肯定会说你。”
　　“你说这算什么事？既不能休息，又不能一起帮忙清点。就是一直干坐在这里等时间？那还不如放我回家先去睡一会儿，等她们弄完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何美云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想得倒美！就你那样还叫盘点？干脆叫签名得了。”
　　“我也就是说说。谁叫盘点这么无聊！”
　　何美云打着哈欠又对她说：“我等下弄完就先回去了，困死我了。你最好是叫你朋友来接一下你，太晚了不安全。”
　　12点，何美云果真是第一个核实完先离开的。
　　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其它科也都开始弄到核实阶段，唯独叶霜负责的杂货科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凌晨1点，又走掉了好几个。
　　叶霜心里那个急呀，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
　　凌晨1点半，偌大的LEHUI就只剩下叶霜，杂货科的员工和值班的保安。
　　凌晨2点，正当叶霜上眼皮与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杂货科员工把一叠厚厚的清单放在她的面前。
　　“妈呀，这么多！这要验到什么时候？”
　　叶霜被这堆纸吓了一跳。
　　交清单给她的阿姨笑着说：“不用全部验，你只要把数目不同的单据剔出来，和我们一起去核实一下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好吧，稍等我一下下。”
　　叶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最快的速度扫过每张清单。
　　以前在桐城学院，老师就经常让她们翻看各类经济报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对她来说都己经习以为常，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在几位阿姨诧异的眼神下她很快就整理好清单，总共挑出十二张有问题的清单。
　　叶霜笑着问：“接下来怎么做？”
　　“你说到哪个，我们就核对哪个商品的数量。对的就划钩，错的就在旁边写上你核实的数量。”
　　“就这样？”
　　“看起来是很简单，不过有这么多单子，估计又要弄到很晚了。”其中一位阿姨忧怨地说，“上次和这次差不多，都弄到5点才完。”
　　“我们这次快点弄。”叶霜信心满满地说，“大家都忙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了。我们尽量早点弄完早点回家，好不好？”
　　“谁都想啊！可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些清单有很多商品都在同一排或是邻近的。我都已经按顺序都整理好了。等下我来念，你们点。这样大家一起就快了。”
　　“真的？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果真如叶霜所愿，或者应该说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短短1个小时，他们就全部核验完毕。
　　叶霜在核实人栏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单据全部交给负责收清单的保安。
　　叶霜打卡的时间是2点过10分，这个时候外面正是漆黑一片。
　　上海的早班车要到4.5点左右才发车，这个时间走回家也不安全。
　　要不就在员工休息处趴到天亮再回去也不迟。叶霜心想。
　　她在柜子里取了包包，准备先去洗手间洗下手，刚才用的笔漏水，沾了她一手的圆珠笔墨水。
　　走出洗手间，在办公室的过道上碰到一个人，张明。
　　叶霜想直接绕过去，被他给挡住了。
　　“你干吗？大半夜不回家，兼职在这里挡路？”
　　“我今天也盘点。”
　　张明的脸上也是倦意十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杂货科，其它科早就收工了。”
　　“我盘家电，和你们何外勤一起。”张明继续说，“我听她说你可能要盘到很晚，你住的地方公交车也没这么早，所以她让我送你回去。”
　　“那谢谢了，不劳你大驾，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叶霜说完，抬脚准备离开。
　　张明一急，拉住她的包。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何美云她也是好意。我......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也向你道过歉了，我也警告过他们不准再找你的麻烦。”
　　“打住！”叶霜比了个停的手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你的那几个朋友，我也没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就这样，自己能处理的事绝不会去劳烦别人，而且......”叶霜真心不想再与他纠缠。隔墙有耳，指不定别人听到又要在LEHUI乱传一通。
　　“我有朋友来接我，再见。”
　　叶霜逃也似地出了四楼大门，留下气得吐血的张明还站在过道上。
　　其实她一出LEHUI就后悔了，可是海口已然夸下，总不能又回去让张明看扁吧。
　　大姑娘一个，要是真碰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可就麻烦大了。
　　路过员工车库，想起上次在这里避难的情景，想不到自己还得再来一次。
　　张明有电瓶车，一定会把车放在靠外边的非机动车库。
　　以免再碰到他解释不清，叶霜决定还是在机动车库里等到天亮再说。
　　里面已经没有几辆车子，就是有也是一些放在这里很久的上面落满灰尘的车。叶霜找寻了一下，没看到那辆白色的吉普车，倒是看到一辆黑色的BMW，刘心洁曾经告诉过她，有这种标志的叫宝马。
　　她在车子旁边一段水管上垫上一张纸，安安静静地坐等天亮。
　　外面传来开锁推车的声音，应该是张明。
　　叶霜并不是特别讨厌他，就是摸不透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成天吊儿郎当，看着就非善类。
　　何美云居然叫他送她回家，就不怕他把她给卖了？
　　叶霜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响声，渐渐的，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一双锃亮的男式皮鞋映入眼帘，米白色长裤和白色衬衫，袖子挽了起来，用钮扣固定住了。
　　真是不走运，好赖不赖又碰上我们的店长大人。
　　“我没干什么！”叶霜心虚地回答。
　　上次被他狠狠地批评过一次，直到现在她都郁闷得要死，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从前般毕恭毕敬。
　　林雨晗右手食指勾着一串钥匙，没理会她的“怒气冲冲”，径自打开宝马车的车门，坐在驾驶位置。
　　“你今天盘点？”
　　“唔？嗯！”
　　“不回家吗？”
　　“等下就回！”
　　“我送你吧。”
　　“不用。”
　　他被她这一堵，好半天没说话。
　　车库里静得让人渗得慌。
　　停顿几分钟后，林雨晗打开车门走下来，又一次站在她的面前。
　　“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不敢，您是店长，我是员工，老板教训员工很正常。”
　　“还说没有，我听你的口气明明就是在生气。”
　　“您要说是我也没办法。”
　　“你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倔。”林雨晗站在宝马车旁，用一种近乎于打量的眼神看着叶霜，“你做为你的上司，当然不希望你累倒在LEHUI。如果你不想再次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的话，我希望你最好是乖乖听话，赶快上车回家休息。”
　　叶霜一听这话就来气，求别人坐车还搞得像押解囚犯一样。
　　什么跟什么嘛。
　　“我现在就回家休息，不劳您大驾。”
　　叶霜站起身，拍拍屁屁准备走人。
　　刚走到车尾，就听见林雨晗在说话：“大半夜的，你不害怕吗？况且真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按照劳动法规，LEHUI还是要负责的。”
　　“你！”忍不可忍，无需再忍。“存心的吧？！”
　　他还是一脸无辜样，“还是说你不敢坐我的车？”
　　“坐就坐，谁怕谁！”
　　激将法对叶霜非常管用。
　　第二次坐林雨晗的车，叶霜只想快点到家。
　　偏偏他就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路上车子很少，信号灯依就是雷打不动地工作着。
　　绿灯转黄灯，林雨晗稳稳地停在斑马线旁。
　　叶霜心想这个时候又没人，你脚一踩就过去了，干嘛这么遵守交通规则，给谁看呢！
　　她此刻心里想的，全都是左一拳，右一脚，如何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上次的事，我语气有些过重，我跟你道歉。不过你想过没有，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林雨晗双手握着方向盘，对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说，叶霜当然明白他是在跟自己讲话。
　　凭心而论，不管她有多忙，工作没做好就是没做好。
　　她也知道单页的重要性，只是上次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她，面子上总是挂不住。
　　心里其实是服气的，可嘴上总想扳回一点：“我......我没说我全对，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委屈，这件事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不是有意，我只想告诉你：LEHUI是一个服务性行业，我们做为它其中的一员，就应该为我们的服务对象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你是那位买到大米的客人，遇到这种情况，你是不是会很气愤？往大了说这就是欺诈行为。你肯定是不会再想要踏进LEHUI了，设想一下，如果你的身后大约有250名亲朋好友，而这些人又有同样多的各种关系。如果我们得罪一名顾客，将会失去几十、数百甚至更多的潜在顾客！假设一个人每周到商店里购买20元的商品，那么气走一个顾客，这个商店在—年之中就可能会失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的生意。”
　　叶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经济学理论，渐渐明白林雨晗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自己一直感到委屈，就是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LEHUI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的客诉，有有理的，也有无理的。
　　但因为自己是LEHUI的员工，当然也只会站在LEHUI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没有以一个客人的立场去看待所有的事情。
　　林雨晗没有再说话，叶霜也不敢做声。
　　车子很快到达小区，停在大楼前面。
　　“你忙了一天，也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林雨晗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去。
　　叶霜不敢怠慢，也赶紧跟着下车。
　　开电梯，进电梯，乘电梯，出电梯。
　　“那个，店长！我错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雨晗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员工，今后也一定会做得更好。”
　　叶霜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上次说给你的书，一直忙也没给你，你什么时候方便的话，”林雨晗指指自己的家，“可以来拿。”
　　“嗯，好的，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
　　叶霜今天睡得极香，因为刘心洁刚买了空调，不过这个月的电费也是噌噌噌往上跑。
　　舒服是舒服了，可钱就这么哗哗地流走了。
　　白天叶霜是绝对不会开空调，不过今天是真的太累了，睡着睡着就都过了晌午。
　　要不是肚子里的小虫子作祟，她睡到晚上也有可能。
　　她从床上蹦起，关掉空调。
　　妈呀，这下又得多交钱了。
　　洗漱完毕打开冰箱，里面全都是些垃圾食品。
　　都怪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买菜。
　　她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心想说不定菜场可能还没有关门，赶紧换了身衣服去菜市场买了些蔬菜，肉和水果，打着阳伞就往回走。
　　中途路过一家东北菜馆，听见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霜一回头，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林雨晗店长。
　　“好巧呀，林店长你也来买菜？”
　　他今天是一身白色短T短裤，简直阳光到不行，和平时正装的样子颇有些不同。
　　林雨晗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说：“我不会做饭，只能下馆子打包带回家吃。”
　　原来人无完人就是这样的。
　　叶霜松了松勒得出汗的手，说：“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天太热了，早点回去也好，一起吧。”
　　“你没开车？”
　　他手里也拿着一把素色的阳伞，和她并排走着。
　　“昨天开的是朋友的车，我的车开去4s店里保养了。”
　　叶霜看到他手里的袋子上印着东北菜馆，忙问：“店长你吃得惯东北菜？”
　　“我是北方人，确切地说，我是北京人。”
　　“哇，原来是首都人民啊！”
　　“哈哈....”
　　林雨晗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回到家，叶霜顺带去林雨晗家拿书。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一个不是很熟的男人的家里。
　　以前老听同事议论林雨晗店长家境不菲，身份优渥。
　　他住的地方肯定是富丽堂皇：高档进口的实木地板，整齐划一的订制家具，墙上挂的，桌上摆的也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什么的。
　　可当她一踏进这个一居室的小房子里时，简直愣住了。
　　这哪里是有钱人家住的地方，就连她和刘心洁住的都比这好。
　　几样简简单单的家具，看起来还有些年头。
　　全黑的电视柜有几处还掉了漆，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唯一和她想的一样，家里几净明亮，一尘不染。
　　叶霜刚坐下，林雨晗问她：“你想喝点什么？”
　　叶霜想说来个冰淇淋吧。
　　不过，他这里应该是不会有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只好改口：“给我一杯白开水就行。”
　　林雨晗果真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用的是一个很精致的瓷杯子。
　　平常去别人家做客，主人都是用一次性的塑料杯或者纸杯，叶霜细细地端详着这个杯子，上面绘着几片绿色的莲叶，还有几朵淡粉色的荷花。
　　林雨晗看她对这个杯子颇为喜欢，微笑地说：“这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朋友送的。”
　　杯子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夏字。
　　“应该是一套吧，四季的？”
　　“有四个，春天的桃，秋天的菊，冬天的梅，还有你手中这个夏天的荷。”
　　“这四种花本来就是四季的代表。你不说是朋友送的，我还真纳闷林店长怎么会喜欢花。”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喜欢你们女孩子家的东西。不过我看你挺喜欢这个。要不，你拿去吧，放我这里也是浪费了。”
　　“不不，无功不受禄。你朋友送给你的，应该好好收藏起来。只是看到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叶霜放下杯子，林雨晗就坐在她旁边，手里托着星巴克的杯子，似乎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
　　“我小时候村子里有很多的鱼塘，一到夏天，全是漫天相连的荷叶，小孩子吗肯定比较爱玩，但是我们又不像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的玩具。田间地头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泥巴土堆就是我们的玩具。我们会在荷叶中间挖个洞，把它穿在身上，再找一片大的荷叶戴在头上，扮成葫芦娃的样子。有些手痒痒的小孩还会去偷摘人家的荷花，每次都被大人逮到，追得满村跑，最后连鞋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们小时候挺淘气的。”
　　“也还好吧，我们有很多的农活要做，玩的时间很少，所以玩起来的时候也会比较疯。我现在明白一个道理，有得必有失。现在的小孩子要吃的有吃的，要玩的有玩的，要穿的有穿的，可是恰恰却没有我们那时的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他们总有做不完的功课和学不完的东西。”
　　“凡事都会有两面性。”
　　林雨晗放下杯子，右手肘靠在椅把手上，单手撑着脸，看着叶霜，和她说着话。
　　他笑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有着细细碎碎的阳光。
　　夏日的午后，没有紧张的工作烦恼，没有老板与小员工的身份差别，有的只是两个年轻人轻快地畅谈声。
　　叶霜发现，他俩居然都喜欢阅读，喜欢旅行，喜欢一切与自然和时光有关的事物。
　　渐渐地，开始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离开的时候，林雨晗从房间里拿出几本书。
　　好像是老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交到她的手中。
　　“这几本你先拿去看，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如果我不在家，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的手机呢？”林雨晗问。
　　叶霜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林雨晗。
　　他拿过来，在上面输入一个号码，然后就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
　　叶霜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的时候，林雨晗正在查看他的手机。
　　她盯着自己手机上的拨出号码，有些踌躇不定。
　　林雨晗看看她，微微一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不会打扰到我的工作。”
　　原来如此！
　　叶霜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
　　很惊奇地是自己这么点小心思居然都让他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