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天下》初渠

3、治水

　　川水两岸，洪波泛滥，单人环抱的大树被连根冲起，横在河道中央，此起彼伏，浑水之中，还杂有不少被冲毁人家的衣物用具，与大树一并，往下游移去，愈发堵塞河道，汛情之急，迫在眉睫。
　　川水南岸七十余里，一座人工筑起的临时高台上，稍上年岁的公叔赞正督导着亲兵搬运沙石袋往一处堆砌。
　　远处有人来报：“国相，公子勰和闻将军之子闻胥来了。”
　　疲劳不堪的公叔赞挑起满布皱纹的眼皮，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正冒险赶来的两位国之才俊。
　　“叔叔，情况如何？”刘勰才在高台上站稳，迫不及待问起水情。
　　公叔赞摇摇头：“情况不妙啊！今日水势又上涨三寸。眼下刚是季春，便作这阵势，今夏的洪水，恐怕来势更猛，河道两岸的居民，可禁不起再来这么一遭儿啊！”嘴巴里全是泥沙，公叔赞重重吐了口唾沫，双手叉腰，挺直腰杆，对着前面抗战在第一线的军士喊道：“军士们再加把劲儿，务必要在明日日落前把谷口堵住！”
　　军士们齐声回喝，气势高涨。
　　刘勰此番随军而行，深感公叔赞治军治河之艰辛，担心他这一把年骨，支撑不住。
　　闻胥伸手去扶公叔赞，将他扶下高台：“国相辛苦了，快回大帐休息吧，这里有公子和我在盯着。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公叔赞一把推开闻胥的手，喝道：“治河时不我待，哪里还有功夫睡觉。眼见河道被冲破，河水每天上涨数寸，我去歇息，军士们怎么办？北地的百姓怎么办？”
　　正在此时，一名亲卫疾奔来报：“国相，公子，闻公子，主河道水势太大，冲击谷口力道太强，军士们几次垒好的沙石袋墙都被冲毁，百夫长说，请国相想个法子，稳固袋墙，否则垒再多的沙石袋，也架不住大水一个劲儿的冲啊。”
　　公叔赞遥望前方，紧咬下唇：“走！前方瞧瞧去！”说话便要与亲卫同去。
　　刘勰一把拉住公叔赞臂弯，同时吩咐亲卫道：“你回百夫长，要他派人到附近渔户、猎户家找些捕鱼、设伏的网子，连接起来，做成两张大网，全拦在谷口，再将沙石袋投到两网中间，这样两边有大网罩住沙石袋，垒砌的袋墙就不会轻易被水冲走。同时，再派一些人，沿河道两岸去找被水冲上岸的大树，树干粗实的，也能做些拦桩，情态紧急，要物尽其用。”
　　他语速甚快，亲卫一时没听真着。
　　公叔赞倒是听得明白：“还愣着干嘛！快叫百夫长挨家挨户的去讨网子！”
　　亲卫慌忙领命，疾奔而去。
　　待亲卫走远，刘勰扶着公叔赞手臂，殷切说道：“叔叔，治河虽然情急，您的身子也是要紧，不然军士们没了主心骨，治河成效可就要大打折扣了。方才我让闻胥劝您回大帐休息，就是这个意思，主将定军心呐！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您整日整夜的熬在一处，您瞧那边的亲卫，我可亲眼看见他抹了好几回眼泪了。”
　　公叔赞瞧着刘勰，这个几年前还意气用事的少年，如今已然有了些大事担当，方才吩咐亲卫的几句，说得既明白且实用，虽不像他自己的看法，但临险还能如此镇定，已属少见。一手拍在刘勰手上：“就你会说话。勰儿长大了，说说看，对这治河，还有什么看法？”
　　刘勰一听，来了精神：“叔叔，您治河多年，经验比我丰富，可侄儿还是想多说几句。治河宜疏不宜堵，咱们现在堵住谷口，虽然是想深挖洼谷，好引川水入洼，可上游水势强劲，一味将精力赌在上面，未免损耗过大，倒不如分而治之，这边继续堵谷口、挖洼谷，下游再拓展几处河道，或许也是法子。侄儿此番自邙山归来，发现有几条深邃山道都离川水不远，问了山中猎户，其中有一条叫野猪沟的山道，因为野猪被打干净了，猎户们全都迁往别处，沟里没人居住。咱们若是能挖通野猪沟和川水，引川水入沟，与川水入洼相呼应，岂不两全其美？”
　　“好小子！说是帮国公入山访贤，原来你连着治河一道儿都想着呐！你这主意不错，不过还是得看看野猪沟的实际情况，引水入沟容易，可若是冲犯了兖州地界，不知会不会引起两国交兵之患。”
　　“《兖州图志》我瞧过，与山中猎户也问过，野猪沟一直往北通过去，是兖州的常县，常县多山林，靠南一带更是山高林茂，几乎没有住家。野猪沟山道甚长，底部宽阔低洼，过了邙山后，分出四五道沟去，咱们一路引水，只怕水还没出营国地界，就被分流弱化了。”
　　“正是正是！”闻胥甩着胳膊大声喊道，“我和公子这一路已经看得明白了。一旦川水入沟，即便冲了他常县，兖州大军要想过来，也得思量思量，总不能换上轻装，骑着鲤鱼，返溯回游吧？”闻胥一边说，一边摆起了鱼尾动作，刘勰瞪了一眼，才略微收敛。“再说北山一带，险峰奇出，咱们营军已经在虎口、龙踞岗和雁归山都驻了重兵，这些地方，凭临天险，易守难攻，敌人即便攻来，咱们只要坚守不出，耗他们十年八载，全当年常便饭，怕他个甚！”
　　公叔赞不敢置信，这一番话是出自两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都是你们一路入山访贤所得？”
　　闻胥眉头一皱：“贤倒是访了一个，可人家不愿意跟我们来。这些，都是公子勰想出来的。还不止这些呢，公子一路访贤，顺道还画了北山图，把邙山啊、连山啊、凤栖山啊这些关要大山都绘了形，走访猎户的时候问了风俗和山中野兽、奇珍，说是打算回去编纂一本北国地志。”
　　公叔赞越听越奇，忍不住拿眼睛重新打量身前少年：“这也是国公交代的？”
　　刘勰摇摇头，颇少年意气：“国父只说访贤，其他都是我自己想做的。我瞧《兖州图志》时，就萌发也给营国造一份图志的想法，咱们营国虽小，可也是一方国土，不能连个像样的图志都没有！”
　　“好哇！好！”公叔赞心头一阵欣喜，在刘勰身上，看到了少年少有的壮阔胸怀，看到了新生一代的昂扬斗志，更看到了当初与他一并战场厮杀的老国公的影子，“勰儿好好干，叔叔支持你！”
　　刘勰拱手一礼：“叔叔既说支持，那勰儿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叔叔帮忙。”
　　“只管说来！”公叔赞虽做国相多年，仍不减当年军将风范。
　　刘勰看了一眼闻胥，闻胥忙道：“国相快回大帐休息，就是帮公子啦！您这样不眠不休，倘若病倒了，回去国公一定会责罚公子，说他不体量国相，不知帮国相分忧的。您放心，这里有公子和我替您盯着，只要公子站在台上，这川水就不敢再多涨起一分！”
　　公叔赞瞧着身前一对碧玉少年，脸上镌刻着信誓旦旦，心中不胜欢喜：“也好！这里就先交给你们，我回去小憩一下。”回头对着一个亲卫喊：“你，找两个能干的军士，随闻公子往下游勘察山道地形，判断是否适合开挖河渠引水，回来速到大帐报我。”
　　随后，公叔赞重重拍了拍刘勰肩头，转身步履蹒跚往大帐移去。
　　目送公叔赞走远，刘勰斜睨身旁的闻胥：“我说闻大公子，你倒说说看，我刘勰往这台上一站，北川水怎么就不敢再涨起一寸？”
　　闻胥闻言，耸肩嘿嘿一笑，也转身往营中牵马去了。
　　刘勰无奈白了他背影一眼：“我又不是龙王，哪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