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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蛊惑 ...

  •   天明来访的时候,可巧遇到卫庄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跌跌撞撞的问了一声好,却有些不知如何跟卫庄说话的样子。等天明看到了盖聂,方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样儿。
      卫庄忽而有些不痛快。
      这个混蛋小子,总是会给自己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让自己是十分的为难。
      就算盖聂总说,天明是已经懂事了,可是仍然是让卫庄很不喜欢。
      卫庄静静的看了自己手掌很长一阵,才不太甘愿推着轮椅过去。
      这个讨厌的小子,说不定又会用什么事情带走他的盖聂。
      卫庄的眼睛里顿时流转了一丝杀意。
      盖聂和天明已经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话了。
      “前任巨子将墨眉给了我,可惜一次也没有用过,如今给了小植哥了。”
      盖聂和声说道:“墨眉本来就是信物,不是杀人的凶器,没有开鞘杀人,也是最好最好的。”
      天明喃喃说道:“曾经我不明白,前任巨子为什么会把墨眉委托于我。师父,你曾经给我解释过,可我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子。”
      盖聂的手掌按住在了天明的肩膀上:“其实,曾经我也不是很明白——”
      天明渐渐的,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是师父——”
      “那时候,总不能让你心神不宁。可是现在,我渐渐明白了一些了。天明,你接受墨眉的是最危急的时候,是动荡不安的年代,乱世之中,有各种各样的理想,各种各样的目标,其实巨子,他也不知道墨家的路在那里。”
      “那时扶苏公子还在,可若公子没了,以后墨家会怎么样子呢?天明,他觉得,不如让一个善良的少年,在百姓人家长大的少年来决定。其实我想,那时候他的心里也是不确定的。”
      “因为你不是墨家长大的孩子,不是真正的墨家人,看着墨家机关城毁掉了,你心里仇恨不会那样子的强烈。没错,墨家有许许多多的能人,如果有人想要报仇,一定也会有许多人升起共鸣。巨子,巨子只是不想墨家在他死了后,被仇恨影响墨家的抉择啊。”
      卫庄听着盖聂和天明絮絮叨叨,只觉得这些话儿无趣又无聊,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没劲儿。
      是呀,是呀,天下已经天平了,可恶的小子也应该离开了。
      “还有,就是墨家的人有些愿意留在朝中,为汉王效力,有些却乐得归隐山林。墨家的能人,也想要再有机关城,开辟世外桃源。师父,我还以为,你会和墨家的人一起退隐,如今你是为了卫庄吧——”
      卫庄容色慢慢的冷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是没可能那么轻易就没有了。
      当初墨家曾与少羽合作,可是那些墨家的人其实并不愿意多与卫庄接触。
      机关城毁掉了,又死了那么多人,纵然不报仇,也没办法坦然以对。
      “是的,我与小庄隐居这里,那也是不错。以后若有机会,我也是会多看看墨家的朋友。”
      卫庄没有再听下去,心头却一阵茫然。
      他缓缓的推车到了湖边的亭子,这方便自己出入的房舍,盖聂是费了一些心事的吧。
      他又想起,盖聂说过了,每次路过这里就种那么一棵桃花树。
      其实,其实也许,也许盖聂比自己想的要在乎自己一些。
      卫庄沙哑着,轻轻说道:“盖聂,你处心积虑想要跟我一起退隐,还敢说,你不喜欢我?”
      他摊开了手掌,一片花瓣轻轻落下在了自己手中,卫庄蓦然伸手狠狠捏紧。
      他的心里砰砰狂跳,觉得有些事情许是真的,可又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就好像小时候,自己以为盖聂喜欢上自己了,可那也不过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而已。
      这春日的阳光,也化不开卫庄浓郁复杂的心思。
      送走了天明,盖聂背着鼓起的包裹过来,伸手推着卫庄轮椅进入了桃花林中。
      “小庄,这次我托着天明,让他带来一件东西。”
      盖聂小心翼翼的,将包袱放在了卫庄的膝盖上。
      不知为什么,卫庄心却也是内心砰砰的一跳。
      就算没有揭开,一股子熟悉的感觉却是铺面而来。
      有些情怯,有些熟悉,却有些恐惧。
      慢慢的打开了,里面的鲨齿就出现在卫庄面前。
      宛如许久没有见的朋友,可是更多的是羞耻与不堪。
      自己原本最得意的兵器,在双腿废掉了后,却也是再也都不曾用过。
      早就束之高阁,不再留意。
      卫庄脸颊慢慢的发烫,一股子羞耻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自己是个废人,已经是个残废,很久很久,就用不得这把剑了。他悄然抚摸上自己的腿,就算眼前只有盖聂,可是却也是面红耳赤,羞耻得无可附加。
      宛如烫手的山芋,卫庄下意识的拂开,咚的一下,膝头的鲨齿却也是已经落在了地上。
      看着这绝代的凶器落在了地上,卫庄顿时觉得心口一疼,只觉得自己折辱了它,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胸口不觉起伏,粗声粗气的说道:“盖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是在羞辱我嘛?”
      “小庄,你听我说,其实我是——”
      盖聂话儿没说完,就听到卫庄暴怒的呵斥:“好了!”
      随即卫庄慌乱的低了声音:“不要再说了,无论盖聂你想要说什么,都不必再说了。盖聂,我不知道你打算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你都是最最自以为是的人。”
      他匆匆推着自己轮椅回了房间,只恐怕盖聂喋喋不休不肯饶了自己。
      盖聂却轻轻捡起了鲨齿,拍去了上面的尘土。
      这把剑前半生风光无限,可是到了后面,却明珠蒙尘。少羽自尽,卫庄死心,战乱之中鲨齿下落不明,盖聂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方才将之找了回来。
      卫庄回到了房间,随意摔了门,却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
      那股子羞耻感觉一点点的透入了骨子里。
      方才那一刻,卫庄脑子空白一片,只觉得口干舌燥,羞愤交集。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渐渐有了一丝丝冰冷和凄凉。
      卫庄,卫庄,看清楚现在的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双腿残废的废物!废物!
      盖聂愿意温温柔柔的哄着你,可那又怎么样呢?
      如今的盖聂,自然是事事顺了心愿,无论是出世为官,还是退隐山林,总是唾手可得。
      可是自己呢,人生早就已经荒凉透了。
      心口更已经缺了一块儿,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的人生,还有的执念,许就是盖聂了。
      盖聂却到了门口,手掌轻轻抚着门扇,柔和的说道:“小庄,小庄,你别生气了。”
      “明天早晨,我带着你去附近一处地方看日出,那里的景色,可是美丽得紧。”
      “我呀,只是想你开心一些。如今我们已经无拘无束,又何必总是自己生气。”
      “小庄,小庄,你听到了么?”
      一句句话却听得卫庄心口发软,他不耐似的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付盖聂了。
      “小庄,我就当你答应了?”
      卫庄不得不再嗯了一下。
      可是实则,无论自己心口如何的荒凉冰冷,却永远贪婪得到盖聂的温暖。
      卫庄吃力的转过了轮椅,听着盖聂离开的脚步声,外边渐渐没了声音。
      卫庄眼底透出了森森的冰凉,自己腿不好,已经是个残废了,什么也没有了,脾气又这般喜怒无常。
      盖聂性格虽然温润,可是他跟自己在一起,一定是会非常辛苦吧。
      想来和墨家的那些人在一起,盖聂才会真正的高兴快活。
      他们想法一致,性子也相投,更何况自己脾气又这般古怪。
      就算盖聂留在自己身边,可那也不过是想为了赎罪。盖聂总是觉得,他是对不住自己的。
      刚才那股子悸动的心情却也是慢慢的平复下来,就算盖聂处心积虑要与自己退隐,无非是因为一份愧疚之心罢了。
      感动与恼怒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卫庄都不太清楚自己心情究竟是如何。
      却唯一能感受,无论如何,自己都想留住盖聂,在自己身边。
      卫庄伸出手,却也不禁慢慢合紧了手掌。
      次日天尚未亮,迷迷糊糊间,卫庄脸颊都被一块湿润的热帕子捂住了。
      盖聂伸手,轻轻擦了卫庄脸颊几下,慢吞吞的说道:“小庄,你还是快一些。”
      几番折腾,到了悬崖边上。
      天空方才泛起了一块鱼肚白色。
      山顶却也是微凉,太阳出头现身时候,那些云彩轻盈的散开,一轮红日艳艳,十分瑰丽。
      “太阳出来这一刻,总是特别好看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是有这般景致。”
      盖聂侧过头,笑着看着卫庄。
      那初升的太阳照在了盖聂的脸颊之上,给盖聂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颜色。
      卫庄没有看那太阳,只看盖聂脸上的笑容。
      这世上的景致,他南征北战,也是见过了不少。
      什么样子的景致,都是比不上盖聂。
      盖聂伸手,抓住了卫庄的手掌,只觉得卫庄手掌冷冰冰的。盖聂心里在想,卫庄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样子的冷。
      “你看那崖头,有朵花儿开了,真是好看。”
      卫庄目光望了去,悬崖边那一朵花儿宛如碗口大小,风姿绰约,娇艳欲滴。
      他不觉看着那牵着的一双手,盖聂只是随意为之,看来也并不觉得什么。
      盖聂的手心真是很暖和啊,可是这个木讷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就好像悬崖上的那朵花儿,那样子的美丽,似乎近在咫尺,却也是生在险恶之地,怎么也都够不着。
      卫庄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喃喃说道:“这朵花,就跟有些东西一样子,永远只能远远的看着,却是可望不可即的。”
      盖聂只觉得自己手掌一空,顿时也是看着卫庄,看到了卫庄眉宇间淡淡的忧郁之色。
      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看到卫庄眉宇间的忧郁之色,只觉得若能哄卫庄高兴一点,怎么样子都可以。
      “怎么会得不到呢?”
      盖聂眉宇间顿时浮起了笑意,哈哈的笑了一声,顿时就轻揉身躯,跳下了悬崖。
      卫庄顿时脸色一变,不觉怒道:“盖聂,你到底要做什么?”
      下边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卫庄一阵心慌,坐在轮椅上,急促的推过去,可却什么都没看到。
      “盖聂,盖聂——”
      卫庄爬下了轮椅,想要看得真切一些,任由山风吹过自己雪白的头发。
      他狠狠的捶打一记,心里恼恨无限,盖聂,盖聂,这个混蛋。
      他不是那个意思,那朵花又有什么关系呢,怎么都比不上盖聂一根头发重要。
      盖聂少年时候十分任性,总顶着那张温和人畜无害的的脸,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卫庄是知道的,可是他以为,以为过了这么年了,盖聂早就是个懂得分寸的长辈。
      然而盖聂,仍然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最任性无礼的人。
      就在这时候,卫庄听到盖聂爽快、高兴的声音:“小庄,你别担心。”
      他矫健的身影跃上来,一下子带着卫庄回到了轮椅上。
      卫庄抬起头,就看到盖聂沁透出汗水的清俊脸颊,阳光下柔和透亮,他的唇中咬着花枝,手掌、手臂上也添了些小小的伤口。而这些伤口,是攀附悬崖上留下来的。
      盖聂原本黑色的眸子里深深沉沉的,总有一些忧郁,可是如今那些忧郁都没有了。那样子眼睛里的神气,很像盖聂少年时候的样子。这样子英气的美丽,美得卫庄都看得有些窒息。
      盖聂伸出手,取下了自己嘴里咬着的花,就这样子放在了卫庄的膝盖上。
      他就这样子的盯着卫庄,卫庄只觉得整个人都魔怔了。
      盖聂,盖聂,他就是最最自以为是的人。可他就是这样子,卫庄觉得若盖聂想要谁喜欢他,就绝对绝对不会有人抵御这双眸子的蛊惑。
      盖聂就是这个样子,若想让谁喜欢他,盖聂就一定能做到。
      这个,漂亮的混蛋!
      卫庄粗糙的手指抚摸娇嫩的花瓣,心里流转了深深浅浅的情意,流转了说不出的酸楚欢喜。
      悬崖边的花能到自己手中,可是自己想要的人,能掌控在自己手中吗?
      “小庄,昨天的事情,别生气了。”
      盖聂单膝蹲在了卫庄面前,卫庄的手捉着花儿,他的手捉住了卫庄的手。
      “小庄,无论如何,你要明白我的心意,我只盼望你能高兴,能更好些。若我让你不舒服了,你别不高兴。”
      盖聂真真切切的看着卫庄,卫庄看着眼前的面容,有着想要抚摸盖聂脸颊的冲动。
      卫庄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眸子微合,就点点头。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天底下没谁比盖聂待自己更残忍,可也没谁比盖聂待自己更温柔。他是对自己最坏的,可是也是对他最好的。
      “鲨齿是一柄出色的剑,它的主人永永远远的就是卫庄。腿废了就不能用剑,那只是对于别的人而言,对那些普通的人而言。对于卫庄,就算他双腿不好了,可仍然能再次拿起这把鲨齿。我只知道小庄是心性最坚韧的人,对于许许多多的人觉得不可思议,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却不但敢想,而且能做得到。”
      “小庄,小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要做的事儿,无论多么遥不可及,不可思议,你都是永永远远,不会觉得不配。你就是那样子的人,不会随便顺从所谓的命运,无论是我父亲加在你身上的,还是老天爷加在你身上的。”
      卫庄心里想,盖聂那些动听的话儿,可是比赤练说得动听多了。是了,比起盖聂,赤练只是没长大的小女孩。
      曾经的赤练只会告诉他,无论卫庄有没有本事,她都会不在意。可说到底,她却承认了卫庄废了的事实。那个感情上笨拙的女子,就算出自一片实实在在的真心,却永远摸不到她心爱门主的心思。
      卫庄只知道,男人吸引女人的,最原始的永永远远的是能力散发的魅力。
      盖聂取出了鲨齿,放在了卫庄的膝头。
      他掌心按住了卫庄的膝盖:“小庄,你腿废了,我不想避忌这一点。这是事实,可是这个事实又算什么呢?就算你的腿不好了,卫庄仍然是卫庄,仍然能比许许多多站起来的人要强。这也没什么可自怜、可自卑的,因为卫庄是不需要的。”
      “重新使上鲨齿,配合你如今的状态,小庄,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卫庄腿废了后,就没摸过鲨齿了。他觉得一个残废挥舞的样子,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可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了,卫庄的手掌却是再一次摸上了鲨齿的剑柄。
      盖聂目光融融,让卫庄觉得自己好似浸泡在温水之中十分舒服,并且觉得熏然欲醉。
      卫庄认识的那些女子,无论是端木蓉雪女还是赤练,都是简单爽快的江湖女子。赤练样子就算妖妖娆娆,可那本质也不过是有些性子的小女孩儿。
      而这世上据说有一种女子,能蛊惑男人的心神,让他神魂颠倒,做出许许多多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而这样子的女子,卫庄从来没见识过,也想象不出那样子的女人。并非江湖出身不会武功的柔媚女子,他一向都嫌弃软腻没趣的。
      可是现在,卫庄从盖聂眼睛里感受到了那股子令人神魂颠倒的力量。
      盖聂唇瓣轻轻开合,说出来的话一句句都能让卫庄觉得自己必定能如盖聂所说做到。
      若此时此刻,盖聂跟他说能乘风而起青云飞行,或者让他去争了天下权柄,他也必定深信不疑,必定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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