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谢凝安

7、真心话

　　学校的冬季运动会筹备了两星期，终于在我们翘首以盼中开幕。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天光晕染出透明的蓝色，连飘过的云彩也像丝丝缕缕的透明飘带。
　　但美中不足的是，我们睡过头了。老班前一晚宣布到场时间是九点时，我就琢磨着要争分夺秒的多睡一会，绝不在八点半前起床。所谓学生时代，就是做不完的试卷，睡不够的觉，每天顶着黑眼圈，我巴不得有机会在被窝里睡个昏天黑地。
　　因着生物钟的缘故，我在六点就准时醒了，想起来今天可以多睡会，我眼睛一闭又睡着了。寝室里其他几人八点就起床，早知我们要睡懒觉，只走的时候提醒一声别睡过了，我迷糊回应了一声，蒙上被子继续睡。
　　手机毫不停歇的震动，终于把我吵醒了，我伸手把它从枕边摸过来，划过接听键后扣在耳朵上，大脑里依旧一片混沌。
　　我睡意朦胧的问道：“喂…薛颖…怎么啦？”
　　手机里传出来一阵河东狮吼，险些刺破我耳膜“你们还没起床！天啊！先人！马上九点了，老班都在这清点人数了，你们还不快来！”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看着上床的帘幔飘飘，这俩人必定还睡得毫无知觉，我扯起嗓子喊：“起床了！快点…快点！雅洁、沁源，老班点人数了！九点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依然晴好，水波纹一般的蓝色天幕，高而远，潋滟得唯美。
　　在看起来绿意流淌的塑胶操场上炙烤了许久，我们终于败下阵来。
　　这里是河谷地区，天气这样好，却一丝风也无，这时间已堪堪避过了此地的梅雨季，使得我们前不久带着还带着阴郁的水汽，焦灼在绵而无尽的淅沥雨声里，热切盼望着运动会在好天气下胜利召开，现在却渴望来场六月的大雨，把场地浇一个透凉。
　　我们班今天的项目已了，部分人起了溜回教室的心思，毕竟在这晒人干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但老班下过死令：既然开运动会就该好好活动一下，若是不定时查人数时不在操场的，不必事后来补理由，运动会后直接秋后算账。
　　我们只得死守大本营，也去给别人班加油，百无聊奈中，不知道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当即就得到了许多的响应。
　　“怎么又是我？”萧大侠无语的看了看牌，这里围坐的有十几个同学，但他的命中率却极高，认命的叹口气：“大冒险吧”。
　　那好，沁源捏着王牌，指着远处一个穿蓝色短袖的男生，“喏，就那个蓝色衣服的，看见没有，去给他表白，要说出我喜欢你才作数。”
　　萧大侠目瞪口呆的转过头来：“我操，姐姐，那是个男生！”
　　他看着我们兴致勃勃的模样，明白了自己的确没看错，沁源说的就是男生。我们都屏住呼吸诚待下文，太刺激了！
　　阿里莫豪情万丈的拍住他肩膀，“没事的，不就是向男生表白吗，大胆的去，兄弟我给你当后盾。”
　　他挣开阿里莫，“你这厮就是和他们合伙坑我的吧？说得轻巧，我们俩换一下试试，别说给你当后盾了，把你背回来都成。”
　　沁源看着按捺不动，百般不愿的萧大侠，不耐的挥手：“这么大个人了，去告个白还这么叽叽歪歪的，磨蹭半天，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不管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最后结果不都是一样嘛，你说你那次告白成功过？”
　　我当即觉得，如果我们这是在拍电视剧，我一定要强烈建议导演，给这段配个画外音，匕首整个没入血肉，一刀见血的声音，非如此不能表达沁源插刀的功力和效果。
　　前段时间，萧大侠问我对他追薛颖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表示没想法，他再三追问，我对他本人有什么看法。我于是无奈的答：你，很重义气，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也能为女朋友插朋友两刀！
　　沁源当即神补刀：你把他夸这么好做什么，还重义气，不就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吗？
　　萧大侠被这连珠箭穿心而过，捂着胸口怒视着我们：你们俩够了，我算得教训了，找你们谈评价就是个错误！
　　我当即澄清：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萧大侠几乎把黑眼珠全翻进眼眶子里，留一个全白的眼球来鄙视我们。
　　萧大侠被沁源这话激怒，扬言一定找个女生，告白成功给我们看。沁源于是给他找了个高难度的，那边在外场看跳高的那个鹤立鸡群的姑娘，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以上。
　　我不得不为他捏了一把汗，萧大侠不算矮，净身高175，但是男生身高是经比不经看，女生则是经看不经比。我没法想象这个高个姑娘穿双八厘米高跟鞋，挎着萧大侠在街上逛的情形。那样，即使作为一个路人，我也要感叹，什么身高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的言论都见鬼去吧。姑娘，人往高处走，你还是找一个比你高的吧，以后想哭时还可以靠在他胸膛上，小鸟伊人一下。
　　这言论是被雅洁最早提出的，当我们躺在床上，聊起各自对心中的未来那个他的定义时，雅洁一腔正气的提出：“他一定要性格阳光，还要会处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能游走的游刃有余，最关键的一点，必须比我高，至少能让我靠在他胸膛上小鸟伊人，哦，还得有八块腹肌。”
　　雅洁身高174，对比我们寝室其他身高介于160以及155之间，甚至155以下的，简直是碾压式的高度，因此一起逛街时我们都不愿和她挽着手，有对比才有差距，感觉同行的女生都会被对比成这根细长湘妃竹下的一丛矮灌木。
　　我回答她：“你等二十年，看看姚明的儿子会不会有这么高吧，没有的话，你就去努力嫁给姚明吧，他一定满足你说的所有条件。”
　　雅洁立刻从床上扑下来，吓得我尖叫着往床里缩。她拽着我的脚死命往床外拖，“安文旋，你是不想活了吧？姐姐今天就成全你。”我拼命抠住棉絮，拽紧一切诸如蚊帐等能抓之物，差点没把床板一起翻起来。
　　话说，下一个接着倒霉的居然是我，面前这堆人都是抱着坑人的心态来的，有阿里莫的前车之鉴，我果断选择了真心话。对于大冒险，搞不好这堆人就会让你去向路人告个白，或者告诉他你今天穿的内衣内裤什么颜色之类的，光是在脑海里想想都打冷噤。
　　与其这样，不如把我拍死挂在城墙上，悬尸示众算了，对比古代的刑法，就这个最毒了，浸猪笼都是轻的。试想，但凡种种事，终是死者为大，一个人无论有多大的错误，死后也就一笔勾销了。但被挂在城门上，接受万人注目，被指指点点，甚至于百世骂名的。倘若世上有地狱的话，那些累世的积怨，淬毒的口水和言语，一定会让人永世不超生。
　　薛颖捏着王牌，狡黠的笑了笑，眼波直中我眼底：“真心话，好吧，说出你男神的名字和你喜欢他的原因。必须是真人，不能说明星。别随便敷衍啊，我们不好骗的。”
　　这点让我有点不舒服，其实她已知道我喜欢孟昭，我也明了她喜欢孟昭。怎么说我们毕竟是一个寝室的，而且是好朋友，还都想坐在孟昭旁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女生又都是敏感的。这种情况下，我们对孟昭的事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今天她不知怎么，居然拿这事来问。事关八卦，大家都不会放过，我很难回话。
　　孟昭就坐在我旁边，我拍着他肩膀坦荡笑道：“不就在这了吗？你看，长得还过得去吧，成绩又好，又会做饭，又会…，又会……，喂，说说你还会什么？”
　　我扳着指头做出一副绞尽脑汁想不出，复又问孟昭的模样。不用我使眼色，孟昭就会意的含笑道：“会蛋炒饭还会饭炒蛋，你看嘛，我就说我们俩多合适。”
　　他这样全意帮忙，让我心里有种灌满了橙子味汽水的感觉，酸酸甜甜，有点兴奋，不仅因为他帮我而高兴，也因为他懂我心思而高兴。
　　但我又有点伤春悲秋起来，人说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患得患失，情绪不受控制，一点不假。我想着这个人在维护我，我很喜欢很喜欢他，他会不会有一点明白我的心思，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下一秒，我就把刚刚的想法推翻了，他怎么会知道，最好先不要知道，好吧，我还是希望他知道，但知道了还会和我这样做好朋友吗？
　　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做人就要果决一点，拿得起放得下。动辄亦悲亦喜的算什么？我不愿把我的脆弱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来，那应该作为我的弱点，被我用铁布衫金钟罩等密闭起来。我想要别人看到一个阳光的我，我不愿再像从前的懦弱无力。
　　我曾对孟昭说，我就像是一颗五角星，在外面读书时被活生生磨去了四个角，剩下一个也给磨圆了，来到这里后，又重新再长出来了三个角，只不过都是圆角了。现在这个四角星，大部分性格像我曾我从前，但是尖锐面都给包住了。
　　我把孟昭的话重述了一遍，在我和孟昭的配合下，大家都不相信，坦荡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当事人在这，还能说得这么坦荡无事，而且那一个也玩笑着附和，肯定是假的。
　　萧大侠掷下牌来，指着我控诉道：“你们看嘛，一个个的都不说真话，都不实诚，枉我还当回事，真心跑去告白了。”
　　阿里莫笑得欠抽，他问我：“兄弟，这是找不着人就拿同桌当垫背的吗？你就笃定孟昭愿意帮你背这个黑锅吧，专业坑队友啊！”
　　我在嘴上承认：“不愧是兄弟，还是你懂我，唉，不对，什么叫黑锅啊！我有那么差吗？”同时心里咆哮：天地良心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有一句话不尽不实，你都可以一个炸雷劈死我啊！
　　阿里莫连忙拱手作揖：“我说错了，不是黑锅，成吧。”
　　“哼哼，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其实心如明镜，这些人里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的，只有沁源和薛颖。我扫了一眼薛颖，她垂眸看着地面，脸上的笑意渐沉，细看就看得出端倪，只是她的睫毛极长，像两把小扇子，轻轻盖住了她眼底情绪，我实在分不清今天这是无心还是有意。
　　最诡异又容易失衡的关系，我无力应对这种事，没有人教过我，但却觉得什么都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许最好。
　　恒久的山系，恒久的校园，我们都静静坐在它脚下。我可以假装我的烦恼从来不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