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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离人说·何处是归程 ...
距离神都洛阳百里外的官道上,有队车马正不疾不徐地行进。一身侍卫装束的青年骑在马上,他的斜前方是此次出行的卫队长,再往前便是这队人马中身份最为显贵的——当朝太子。
这会儿日当天心,有些闷热,不二因为体质特殊并未觉得什么,但是身后的几百兵士就明显的精神不济了。正想着万一中暑的人多了怕会麻烦,便见一名侍卫从车马后段跑来禀报,还未待卫队长做出吩咐,太子便拽了拽缰绳回头问:“怎么了?”
手塚催马上前:“七公主说身体不适。”
“不是请龙崎女医看过了吗?”
手塚伸手示意,来禀的小校上前道:“回太子殿下,龙崎女医说公主是有些疰夏的征兆,并不严重,昨日便开了方子,药汤也已请公主用过。但今日,石塘王带来的巫医为公主诊治后说是,公主疰夏身子虚,龙崎女医的汤药短时间还未见效果,连日行路怕不利于病情好转。”
忍足看向手塚,见后者并无甚反应,便问:“前面最近的镇甸是哪处?”
小校摇头说不知,不二便道:“眼下已出鲁庄地界,再往前应当是竹林镇了。今日已过晌,若要在镇中安顿,怕要加紧些。”
忍足点点头,吩咐那小校道:“你去回话吧,就说今夜宿于竹林镇,请公主再忍耐二三时辰,大家赶赶路。”
随后便见手塚抬手:“全军整饬”。队伍集体停住,一时安静无声。不二回头望去,最远的末端处队伍也迅速恢复齐整。手塚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明显已清清楚楚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
下一道命令紧随而来:“加急行进。”
“是。”数百人的队伍跑步前行,车马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位遮着面纱的女子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望着离开的方向良久,便听车中一女声道:“公主就别看了吧,好些尘……”
“等下到镇子里就别叫公主了。”马车上的帘子落下,那婢女低声道:“是,小姐。”
转瞬官道上便无一人迹,车马的声音也很快消散,唯余无数尘土飞扬又缓缓下沉。
太子一行的目的地紫荆山行宫,乃前朝修建的皇家山庄,位于皇都以东三百多里。由于还带着石塘王一行,车马再从简还是惹眼,好在荆紫山离皇都也就七八日的路程。太子谨慎,未曾在镇甸留宿,但今日已是第五日,即便七公主不称病,石塘王一行也多耐不住了。毕竟还有女眷,几个王子也是金枝玉叶,听说今日能宿在有人烟的镇子,都很兴奋。路上没再耽搁,总算在傍晚时分到达了竹林镇。
竹林镇顾名思义,是以竹为盛的镇子。不二往洛阳时曾途经此处,对这里颇有感慨。此镇临近荥阳,兴商,农作物也颇多,很是富庶。他们一行人马穿街走市,就见家家户户种着竹子,邻里和睦,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者鹤发童颜,孩童啼笑嬉戏,其乐融融。
太子牵着马道:“与他们相比,我们可谓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啊。”
众人皆笑。兵士们早已换了家仆打扮,打发了人去寻一家大些的客栈,一行人便在乡间走走看看。这一路骑马的、坐车的,骨头都快颠散了,忍足活动着筋骨,随口问道:“这些孩童,个个胸前挂个鸡子,是什么意思?可有人知道?”
队伍中就有人来自荥阳,便道:“回主子,这叫‘挂蛋’。听老人们说,这是女娲娘娘给传来的,孩童在立夏时节这样在胸前挂个熟鸡蛋,就可以保佑他们不中暑。”
忍足笑道:“呵,有意思,还有这说法!手塚,你听过吗?”
那人摇头。忍足指着他道:“这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呢?可真不容易。”
不二也笑,见手塚转头看他,又低了眉眼。
忍足又问:“我还看到许多妇人们同邻里交换茶叶,莫不也是因为立夏?”
不等他人接口,不二便答曰:“不错,此为‘易茶’,乃是为了烹制立夏茶。这立夏茶按照规矩,每户要积攒齐七户人家的新茶,混在一起烹煮才可制成。所以妇人们便以自家的新茶与其他六户邻里交换,因此这茶也叫七家茶。据说在这日喝了此茶,夏日再炎热也不会苦夏,而那些日日苦读的学子们也不会时常犯困,浪费好时候了。”
忍足点点头似乎起了兴致:“嗯,讲究不少,待会儿我们也喝点儿,凑个热闹。如此说来,这晚间应当也有花样,咱们来的倒是时候。”
不二但笑不语,忍足挑挑眉,问:“不二,不说说吗?”
“现在说了就没意思了,再晚半个多时辰,公子自然就会知道。”
忍足佯装不悦,冷笑:“哟,还卖上关子了。”说罢,故意隔着手塚凑近他:“别以为你是手塚的人,就能总这么嚣张。”
太子平日惯使一柄折扇,扇子边沿搔得不二脸上痒痒,一双桃花眼又泛着一股说不出什么心思的邪气来,不二没吱声,倒是手塚一只手扣在忍足肩上道:“客栈找好了。”
忍足回过头冲手塚挑挑眉。
他们下榻的客栈有三层,在这镇子里算气派,据说是镇上最好的。掌柜的也精明,一看这些人的车马派头便知不能得罪,亲自安排了房间伙食。石塘王和七公主进了屋就说想休息了,倒是三个王子兴冲冲地带了随从便出门去。忍足问曼娜尔是否需要安排,曼娜尔的侍女代为回绝了,忍足从屏风外淡淡一笑,出来便见手塚已然回屋,也未多理会。待沐浴完,换了身衣服,一个人溜溜达达上街去了,没一会儿又郁闷至极地回来。
原来立夏这日讲究日落而息,所以刚过戌时,家家户户便熄灯灭火,连酒楼都没什么生意,便早早打烊了。忍足出门时,商铺小贩已开始收摊,他本以为只是个别几家,哪知走出去不过半条街,再回头便是黑漆漆一片。倒是再往前一段儿还有点亮光,走过去一看,原是一家琴楼。
忍足想着反正还早,便是听个曲儿喝个茶也好。往门里一瞅才发现是自己天真了——竹林镇规模不算大,原本是没有勾栏妓馆类的地方,但随着往来商贾增多,近些年也逐渐有了名气。也因此客栈酒肆才会林立,正所谓“食色性也”——毕竟富庶了,终于也有了这等玩乐之处。
只不过这竹林镇以“竹”而负盛名,所以民风淳朴,但又向往文雅,最爱文人墨客,不喜三教九流,更是似竹一般较为内敛。所以外地人来了此处也多半不敢张狂,这供人花天酒地取乐子的营生便也没那么红火,更不敢大张旗鼓。是以连招牌都取了个隐晦又听起来文雅的名儿,便是琴楼。若仔细琢磨,这名字还是取得相当聪明的,不仅文雅了,还用上了“青”的谐音,实在是妙。
若是忍足只身一人,倒不介意进去玩玩,这等事向来全凭他心情。但眼下,他还是要顾及着太子的身份的,于是跨过门槛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举目四望整个镇子也就几处客栈还有一点零星灯火,顿时丧气,只好打道回府。
不二打来热水,从楼上正好看见忍足失望而归,还跟下面的侍卫们抱怨呢。不二顿觉解气,抬眼便见手塚正从门里看他。
将水盆放到架子上,不二道:“我今晚和侍卫们住一间,过两个时辰要轮值,你若有什么事便唤我。”
手塚点头,一时也无话,不二转身拉开门,顿了顿,又把门关上。走到手塚跟前问:“你若有什么事,真的会来找我吗?”
手塚没有说话,眼神也未有挪移,不二却低下头:“我知道了。”说罢,便在窗前的小榻坐了,道:“我还是睡这罢。”
自从不二昏迷醒来,两人便一直都是如此。手塚的左手使不上力,不二瞧的清楚明白,对方却从没有开口的意思。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不寻常,他有猜想,却又不敢深想。总是下意识地看着那人,时时刻刻都准备着上去伸手帮他。然而,并没有那样的时刻。
手塚说不出像样的话来糊弄他,他似乎心里也知道骗不了他,索性也不骗,却更让不二有股气压在心里。
这样心思迥异的相处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叹气。房里就他们两人,听着低低的水声,这叹息也显得响亮了。
手塚不一会儿便被忍足叫了去,不二索性坐起来,打开窗。月初立夏,隐约可见一线上弦月,星斗漫天。仔细一看,天蓬极锐——不二皱眉。
隔壁房里,忍足问:“不二是怎么了?从洛都出来就像个炮仗似的,一不小心就能点燃咯。你俩这别扭,还要到什么时候?”
手塚摇头,端起茶杯。
忍足扶额:“算我拜托你了,快哄哄吧。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这炮仗的火全发给我了。”
“他只跟你熟。”
忍足一想,可不是吗?这几百人里除了手塚,不二可不就跟他最熟。忍足简直没处说理去:“我跟他也不熟罢!”
“那你觉得,他会对我发火?”
忍足顿时蔫了,无奈道:“你俩,可真是好样的……”颠来倒去倒霉都是他。
手塚若无其事地给他倒茶,忍足刚要开口,手塚道:“来了。”
忍足耳朵一动,敛了敛神情,与手塚交换一个眼色,轻道:“来了就进来吧。”
房门迅速开合,一身利落短打的人拍拍衣裳,也不行礼,忍足道:“别装了,真有灰尘你去公主房里前也早拍干净了。”
来人一愣,本来一张严肃冷厉的脸皱了皱,干咳两声。忍足眼神一瞟茶盘:“喝茶吗?”
敖锋赶紧坐下,就见忍足笑笑,说:“自己倒。”
敖锋咬了咬牙,自己倒水喝。
手塚问:“情况如何?”
敖锋连喝了两杯茶才回说:“那个叫宍户的已经带人把村落清理得差不多了,尸体也都找到了。但是因为填埋时间久,又被泡了那么多日子,想查凶手实在困难。你爹……”忍足似笑非笑,敖锋默默翻了个白眼继续道:“皇上又不让大张旗鼓地寻线索,只能自己查。所以目前还没什么确切说法。”
忍足问:“没确切说法?也就是说有些猜测?”
敖锋点头:“这倒是有,是宍户的副手说的,说是看那些尸体的伤处,不像军队或固定的杀手,更像是穷凶极恶的匪类。”
见两人一齐看向他,敖锋得意道:“我看那些伤口并无一定章法,也不像武林中讲门派路数的,但是他们确实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下手够狠。”
“怎么个狠法?”
“就是说,无论老□□女,全是乱砍乱杀,伤口极深,甚至人已经死了还要多砍几刀。所以全村人几乎都是同一时间死的,他们用的武器也是斧子狼牙锤大刀暗器五花八门。我来之前,仵作说行凶的大约十几不超过二十人,尸体统共一百五十六具。与洛都衙门里登记造册的人数相符。”
忍足眯了眯眼睛,问手塚:“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卖个破绽给我们?还是,做局的人并不了解朝廷的事?”说完自己都笑了。
手塚扫他一眼,懒得搭理,视线落到一处便慢慢想起心思来。忍足便不再打扰,敖锋却问:“你们想到什么了?为什么说是做局呢?”
忍足难得善良地给他说明:“你知不知道,衙门每年的户籍更新,最多两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假设洛都的京兆尹是个办实事的贤臣,手底下人也能干,那你们查到的户籍名册也起码是几个月前的记录。据我所知,户部每年岁末都会下达普查户籍登记更新的指令,在年节之前完成。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天灾,人数浮动厉害的,才会有二次或三次更新户籍。但是这几年洛都辖内还算风调雨顺,年初户部呈报户籍时,洛都人数还长了不少——说到这,还不明白吗?”
敖锋想了想反问:“你的意思是,登记的人数不应该与实际人数是一模一样的,多了少了本来都很正常,唯独一模一样,才不正常!是吗?”
忍足点头:“还不算太笨。”
敖锋又翻一白眼,也差不多适应了。谁让这两人,一个是继任天王,一个是继任人王,他还真是不好得罪。
忍足从不二那占不了便宜,得了个能欺负的便要都欺负回来,问完正经的立刻又问道:“怎么,咱们七公主连口茶水都没给你倒啊?你不会又是从窗户口偷摸瞧了两眼,就走了吧?”
敖锋气死,水也不喝了,扔下杯子就跑了。忍足哈哈一笑,问手塚:“你说这丫头,故意把我们留在竹林镇,是有什么盘算呢?”
门外人影一闪,听了这话赶紧向另一头去了。
TBC……
二卷开篇。
明天大家要开始新一年的工作了,老夫也是,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工作顺利。
感谢键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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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离人说·何处是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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