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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消失

      秋洛
      那只猫已经跟了我整整一周了。
      继续假装看不见吗?
      其实我很喜欢小动物,但是我更希望我的真皮沙发能安全终老;茶杯里不会出现不明毛状物;地板在大多数时候保持整洁——一旦养了宠物,你就别指望家里能有一刻干净的时候了!
      我蹲下来,仔细审视着这只猫。
      这只猫看起来挺干净的:瞳孔是幽绿色的,耳朵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缺口,毛皮灰白相间光亮顺滑。
      这大概是谁家养的宠物猫跑了出来吧?鉴定完毕!我站起身来,决定无视它:我才不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甩着鸡毛掸子的大婶在我楼下要她的宝贝猫猫。
      我刚准备迈步,突然感觉脚背一阵细软。低头一看,原来这只猫咪不知什么时候依偎到我脚下,毛茸茸的尾巴松松地缠绕着我的脚踝。
      它抬起头,对着我眨了眨眼睛,银灰色的长睫毛上挂着露珠,然后轻轻软软的叫了一声:喵呜。
      好吧,你赢了。
      你已经会利用雌性的弱点了……
      我叫它夏末。
      多么有艺术气息的名字。
      我并没有为了这个名字浪费太多的脑细胞,我知道猫不像狗,它们对主人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情愫。它也许只是在某个人家住腻了,想出来走走,东逛逛西晃晃玩够了却发现自己迷路了。碰巧遇到我,又碰巧被我带回家。所以,它可能随时会遛出去。我没有必要像给新生儿做典礼一样翻上三本字典给它取个名字,我只是盗用了记忆中唯一一个别人的名字——我有很严重的面盲症,记不住任何人的面容,名字对于我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避免与人类打交道的职业:生物工程师。
      我自测出大脑皮层上有一处伤,导致了我的面盲——只要化学药剂才会导致这种伤口,而作为一名资深生物工程师我从未服用过违禁药物。
      说到工程师……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当然可以望天闲逛喂猫猫,但是一旦上面分派下任务,就会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美好的假期随时都会被一个紧急电话打破。
      比如说今天。
      我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实验室,一回头就看见夏末蹲坐在墙角,专心致志舔爪子。
      “要一起走吗?”
      好像把它孤家寡猫地留在家里是不太好。
      而且最近它的身体状态好像越来越差,牙齿开始松动,毛皮失去光泽,甚至有的时候站都站不稳。
      刚来我家的时候它似乎还处在壮年阶段啊?这是怎么了?水土不服吗?
      正好抱去实验室研究一下!
      “早晨好,秋洛,好久不见了,又有新的实验计划了么?呦,你的背包好鼓啊,用我帮你拿吗?”
      “谢谢,不用了。”
      “哎呀,真是的……秋洛你这个样子找不到男朋友的。”
      “用不着你管!”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夏末闪进实验室,然后反锁上门——我工作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
      “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走哦。外面都是易燃易碎物品,弄伤你我可不管。”我把夏末放到休息室里,开始换衣服。
      夏末盯着柜子里一排排的勋章。
      “这很值得骄傲,对不对?”
      我这个实验所年级最小的实验员——17岁那年,我在学校的实验室里研究出了一种基因转录的药水,好多叔叔伯伯过来参观,然后各大研究机构就争抢着让我他们实验室做研究。
      不过我马上就发现夏末所关注的并不是勋章,而是勋章中间的一张照片。它一边把爪子拍照片上击打,一边回头看我。
      “嘿,你是想知道这张照片的故事吗?”我走过去,拎起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是因为这个大哥哥有着和你一样颜色的瞳孔吗?”
      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过着三点一线的无聊生活:上课,做实验,回家吃饭,再上课,做实验,回家吃饭。
      我没有父母,照顾我的是一个叫夏末的哥哥——你的名字就他的哦!
      记得当时有很多叔叔阿姨争抢着要照顾我,夏末穿着一条绿裤子和红上衣走过来,递给我一块小鱼饼干。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吃货。
      他在实验所工作——就是我现在工作的这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我和人类相克,自从他收养我,就没出过什么研究成果,好多公式需要我来给他演算;药剂要我称量配比;甚至在做实验的时候还多次弄出事故……
      只有研究出成果的优秀研究员才有机会进入实验所,我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凭借什么高科技产品进的实验所。
      “你。”
      “什么?”
      “我凭借你进的实验所。”夏末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你猜我会信吗?
      夏末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他总是盯着我看;他不断和我重复着他的名字。
      “秋洛,我叫什么?”
      “夏末。”
      “叫什么?”
      “夏末!”
      “秋洛你说话真好听,再叫一遍好么……哎呦,你的量杯怎么扔过来了!”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了,我告诉他国家实验所找我,要我去实验室工作。
      他说那好啊,你去吧。
      我说那我就要住在实验室了,就不能回家了。
      他说终于不用给你做饭了,终于摆脱你了,我太开心了!
      然后他非要和我照一张相,照完之后他就开始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我怕你走了就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然后第二天早晨他就消失了。
      “不过如果不是这张照片,我真的记不得他长成什么样子了。”我站起来,戴上防护面具和手套“其实还有一个故事,但是它太荒诞了,我讲了你也不一定能信。”
      晚上回到休息室看到夏末依然守着那张旧照片。
      它的身体更加虚弱,我把猫粮盘子放到它面前“快吃饭吧,照片是你的了,喜欢你就拿去玩吧。”
      夏末仰起脸来,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我。
      它的小爪子按在照片背面的两行诗上:
      只要你会露出笑容/那我/就是消失了也没有关系
      “你想继续听我的故事吗?看来是你老了,开始喜欢听怀旧故事了。”我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很荒诞的故事,不过世界上最荒诞的故事却都是由最真实的人做出来的。”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样,是一只猫。
      当时整个世界处于冷战时期,国家实验所受命研究基因转录工程:把人变成猫,然后将这种携带者人类基因记忆和智商的“猫”作为间谍作为宠物送到对方国家高级官员的家中,获取国家机密。
      但是在某一次实验中,一个实验员不小心把猫变成了人,然后就有了我——这些都是夏末告诉我的。
      后来冷战结束了,实验所要求销毁一切实验品,实验员为了掩盖事实,就把自己变成了猫。
      我直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实验员不把我变回去呢?
      我开始学习像人类一样生活,实验猫教给我学习语言和文字。
      他曾经教给我一首诗:
      舍弃了的世界深蓝如染/一瞬间/浮花就爱上自由的风/为了突破黑暗/我只能燃烧自己/倘若剧情注定要走向落幕/结局就让我来写吧/只要你会露出笑容/那我/就是消失了也没有关系
      我说我有些听不懂。
      他说,有些故事,本身就是一首诗。
      我很适应人类的生活,就好像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一样。
      有一天晚上,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然后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就发现我莫名其妙来到了孤儿院。我央求看护阿姨带我回到实验所,却发现实验所就在前一夜起了大火,一切都被烧成了废墟。
      实验所的门紧锁着。
      消防队赶来了,他们从天窗爬了进去。我问一个叔叔里面有什么,他说孩子别看了少儿不宜。
      每个昏暗的尽头,都有一扇再也无法叫开的门……
      我坚信他没有死,只是消失了。
      也许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记忆像一道伤口,穿过我拐弯,隐于岁月褶皱,内心纷繁如尘埃漫天飞舞,落下,便重归宁静。
      横亘在记忆断裂层上的伤,是一道迈不过去的深谷。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要睡觉了。”我爬上床,盖上被子。
      夏末枕着我的左胳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正面对着我。我一睡着,它就用爪子的肉垫来推我的脸……
      这么被弄醒十来次后我愤怒地将它抖下了床,可不一会儿它又拖着身体费劲地爬上来。
      如此再三。
      “你到底要怎样?!”我的好脾气终于用完了,我拎着它的脖子对着它大喊。
      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见它灰蓝色的大眼睛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忧伤的令人心疼。
      “你是冷了吗?”我温柔下来,它近来身体很虚弱。
      我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绒毛,把它放到了被窝里。
      “夏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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