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小若墨

2、二

　　夏末
　　真不知道还有谁的鬼斧神工，能诗意她那么不押韵的心声。多么唯美的故事啊，被她讲成这个样子。
　　秋洛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所知道的就是全部。
　　那么让我来补全这个故事吧。
　　我叫夏末，是秋洛的同桌。
　　其实我们只有上自习的时候才坐在一起——她是一个生物天才，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文艺青年。
　　这是一个关于公主和灰少年的故事。
　　如果让我用最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她，那就是寂寞。深入骨髓的寂寞。
　　秋洛是年级的话题女王，独来独往，像一只大动物。
　　我亲眼目睹她是如何无情地秒杀一个又一个学长，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褒姒大小姐的转世：在她眼里，没有玫瑰和可可，只有血红蛋白和基因组合。
　　而就在那个崇尚着楷书的年代，我偏偏爱上了草书的她。
　　我相信不用烽火戏诸侯，我也能看到她的笑靥如花。
　　尽管同桌一年她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在那个她埋头苦算氨基酸数量而错过了晚餐时间的情人节，我还是来到她的班级，走到她桌前，递上了一盒可可。
　　她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第一次正面看我！
　　“给我的？”
　　“嗯。”
　　“我可以吃掉它吗？”
　　“当然可以。”
　　“谢谢。”她撕开包装袋，又埋入题海中，想了想又回我一句：“情人节快乐。”
　　“你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我一直以为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没有情人，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情人节。”
　　“你是飞翔的精灵，你听见了季节的叹息，却听不见我喃喃的细语。”我轻声低语。
　　她抬起头来：“谢谢你的可可，现在你可以走了。”
　　“熙攘尘世，我走了，谁来爱你？”我凝视着她琥珀色的眸子。
　　其实雌性都是有弱点的……
　　原来我以为她是有什么国耻家仇然后为了兴复国家努力学习（她是混血儿），想不到她只是想进国家实验所……
　　“学校里太无聊了，我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搞研究啦。就这么简单。”她耸耸肩。
　　她告诉我她一直在研究人类与动物的逆转。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这是我的梦想。”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知道吗？梦想具有一种荒诞的真实性，而真实却有一种真实的荒诞性。”
　　她说她现在最缺少的是试验品，我微笑着说：“我愿意把自己悬在细雨中，成为春天里一只生动的花朵。”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是离谷雨还有十几天呢。”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你的的试验品……”
　　“麻烦你说人话好不好啊！”
　　此后，每天自习课，她都会给我带来一杯可可，笑嘻嘻地看着我喝下去——我真的很少看到她笑。
　　“好喝吗？”
　　“唔……下次你最好多加点儿糖……”
　　“嘿嘿，你还真想给我当试验品啊？我的实验成功了，你可就从人类的世界消失咯。”
　　“冒险就是跳下悬崖后，在下坠过程中编织翅膀。”
　　“说人话！”
　　秋洛一直很坚强，但是有一天她却伏在我身上泪流满面，呃，别误会，与我无关，是因为她出现了错误参数的实验。
　　“我的梦碎了。”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我说没关系，不要怕梦碎的声音，我会在最后一刻缝补一切的。
　　她破涕为笑，挂了一下我的鼻子：“总想着回高老庄，肯定取不到经。不过你还是赶紧祈祷我的梦碎一地吧，不然你可就消失了哦！”
　　只要你会露出笑容，那我，就是消失了也没有关系的。
　　她笑起来像个孩子，冷起来是个谜。
　　生活是一个随机函数，结果如何，总需亲自演算——记住演算！
　　有一天早晨，秋洛没有来上学。
　　漫天弥漫着大雾。清冷的雾水无声地凝结在实验室小院子里的枯枝败叶上，到处都是湿淋淋潮乎乎的。我以为是她在实验室睡过头了，可当我踢开实验室的大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猫。
　　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
　　夏末，你不要恨我哦。其实我一直在骗你呢。我是敌国派来的间谍，我要研究出人猫逆转然后潜入实验所窃取秘密。你太呆了，没有做试验品的资格，还是让我来做吧！帮我保密哦！
　　秋洛
　　我扯开窗子前遮人耳目的黑色幕布——你们再也没有作用了。
　　雨水冲不进窗来，在玻璃上痛哭。
　　我对着猫儿叫着秋洛，她喵呜喵呜地回应着。
　　总是叫我说人话的秋洛，自己却再也说不了人话了。
　　我带走了秋洛所有的实验报告，一步一步的演算——虽然我只有一点点生物基础，但是算术我还是会的。
　　秋洛算错了一个小数点！
　　这个小数点写在记忆那一栏里。
　　她太相信自己的计算了，以至于没有演算就用自己进行了实验。
　　这是一个浸透了泪水的秋天，流动在风里，又被落日折叠成岸。

　　我开始自学生物，试图破译出逆转的方法。但是学校的实验装备实在是太简陋了，我退了学，带着秋洛和她的研究成果去了国家实验所。
　　我并不喜欢生物工程，我一直觉得用生物做实验是灭绝人性的行为。但是现在我只能选择化身魔鬼，用黑暗来驱赶黑暗。
　　千万次的实验，只为了偷换一段流年。
　　有的时候，我会做可可味道的小鱼饼干来喂秋洛，她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我。她一定是觉得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
　　我说过的，我不是天才，我用了十年时间才研究出了逆转录。然后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做实验——我被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工作奴役了整整十年！
　　但这是国家却突然叫停了这种涉及伦理问题的生物工程，实验所要求我们销毁所有的实验品。
　　因为都是独立实验，生活必需品又都是流水式配送，实验所的工作人员只是知道我来的时候是一人一猫，但是究竟谁是人谁是猫，他们可不知道。
　　变成猫的我在地下室里指导着秋洛学习人类该学习的一切。因为药物伤害了她的大脑，她只是知道我是实验员。我从未和秋洛提及我的名字，虽然我好几次都想告诉秋洛我们的故事，故事就快要涌出喉咙，像羽毛从里面生长出来，痒到发痛，又硬被吞了下去。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就注定某一天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实验所的人员开始有所察觉，我想办法把她送了出去。当我回去的时候，一个实验员拎起我，大声喊道：“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夏末最初带来的那只猫，你看，它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没办法了，只有真正的消失才能解决问题。
　　我偷偷闯进我的文件室，把装着铷的试剂瓶推到了水池中——我要销毁一切证据，包括我自己！
　　黑暗中，我擎花而来，惊动火焰，就燃烧出千万蝴蝶迷了眼。
　　火光映照窗子，外面飘进来焦糊味和噼啪声，我安静地趴在实验室的仪器上，等待着消失的那一刻。
　　但是不一会儿我发现那些白痴实验员在搜索我的实验室时竟然没有拿走我最后两瓶猫化人的药剂！
　　我突然不想死了！
　　我锁上了实验室大门，用动物标本伪造成自己已经被烧死的假象，从天窗逃了出去。
　　我费尽周折给自己找了一身合适的衣服，去了孤儿院。
　　原来消失的代价是另一种接近。
　　我消失又出现，而你却回到了起点。
　　秋洛还是喜欢研究生物，每当她看到量杯，嘴角就会微微上翘。
　　我知道这会给我带来灾难，但只要你会露出笑容，那我，就是消失了也没有关系。
　　才华是无法被埋没的，秋洛的多项研究成果轰动了整个生物界。人怕出名猪怕壮（秋洛一定不喜欢这个比喻），人们开始调查这个混血没有身份证的天才女孩的来历。
　　实验所的人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事实，鉴于我们的研究成果，可以免除一人的责任。
　　环顾四周，我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我想给秋洛留下些什么。
　　“嘿，你们有拍立得吗？”
　　一缕光在相纸上书写时间，刹那就成为了永恒。
　　我喝下了那瓶浑浊的药剂，然后被告知从人类的世界消失——如果我与人类接触，我的身体就会迅速衰老。
　　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漫无目的地流浪；光阴，穿过时间之墙，一面沦陷，一面歌唱。
　　想不到某一天，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她家门前。
　　我是千堆雪，你是长安街，日出一到，注定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