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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节 ...

  •   节度使府的马车驶入宫门的时候,天色已墨蓝,前来迎接的是李存勖的贴身内侍,在宫里大伙都称他李总管。
      这会他正提着明纱灯笼,领着李嗣源和流云,小心翼翼的往后头的赏春阁走去。李康容原来不姓李,这姓是皇上赐的,爹娘给的姓他忘了,也不需要去记了,反正也没人还指望他能延续香火,传宗接代来着。
      李总管年岁不大,才二十有三。十三岁时战火蔓延到了他的家乡,他一咬牙把爹娘临终前给他的银子,全都送给了从前宫里净身的老师傅,从此成了阉人。
      那时四处硝烟四起,他过得很不如意。直到李嗣源的军队到了他们家乡,他硬着头皮去求见,自此往后的生活是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竟然一路平步青云,成了李存勖的内侍总管。
      “李大人,皇上叨念了您好些时日了,前些日宫里新来的伶人带了些市井留言进来,说起了夫人。皇上当夜就跟奴才说,李大人是娶了个美娇娘,天下都忘了,也不惦念着来看望他了。”眼见快要到赏春阁了,迎面走来一些伶人,朝他们行了行礼。李康容略微点了下头,假装不经意的冲李嗣源说了句。
      李嗣源愣了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流云,俩人默契的相视一笑,都没多话。见状,李康容挥了挥拂尘,忽然转头,冲李嗣源眨了眨眼,一如他当日投靠李嗣源时的俏皮,仿佛丝毫都没变。
      大伙心里都是心照不宣的,纵使不怎么了然他们之间关系的流云,也能听明白。李康容刚才那番话,不是刁难,而是一种提点。提醒他们稍后得小心应付着皇上,今日这宴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皇上又招了新的伶人吗?”靠近了赏春阁,李嗣源突然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画面,感觉空前的无奈和无力。
      戏台上笙乐锣鼓,好不热闹,而李存勖并没安分的坐在高台上赏戏,反倒自己穿起了戏服,那模样别提有多奇怪。
      “回大人话,皇上精通音律、酷爱戏曲、体恤伶人,这也是百姓之福。”李康容说的很婉转,他是八面玲珑的人,这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自也深谙言语上的技巧。
      李嗣源点头,算是回应。没有举步跨进赏春阁,一旁的侍卫已经瞧见了他,行了礼,正打算进去通报,却被李嗣源轻声拦住了。他只是带着流云退去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戏台上的皇上,不住的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他甘愿效忠一辈子的主子吗?
      “大人,皇上最近总说只是看太不过瘾了,便自己也演了起来,还取了个新名字叫‘李天下’……”见李嗣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李康容也不多说了,他这心里头是一直在为李嗣源鸣不平的。
      反倒是流云,一派轻松,微笑看着戏台上的那群人,唱唱笑笑,看似犹为轻松惬意。李天下……真亏皇上想得出来,流云差点就抑制不住,嗤笑出声。好在,李嗣源紧绷的表情,让她意识到该收敛些。
      忽地,当流云收回思绪,再次看向皇上时,却愣住了,半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方才手把手教着皇上的伶人,竟然就这么突兀的冲上前,甩了皇上两巴掌。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伙都愣着,来不及阻止,也不知该怎么善后,李康容更是惨白了脸。
      李嗣源也瞧见了,他紧握双拳,怕是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冲上前。被流云及时拦住,她看着他,淡淡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放肆,你为什么打朕?!”李存勖是懵了,许久之后,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解的问道。
      “皇上刚才吊嗓子的时候,叫了两声‘李天下’,可是这能‘理天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您,还有个是谁呢?”那个伶人丝毫都不畏惧,大义凛然的昂起头。
      周围静了,大伙都为这伶人捏着汗,就连李嗣源也屏息看着。他倒不是担心这伶人的生死,只是害怕李存勖的处理,会让他彻底寒了心。突然的,他紧握住流云的手,掌心传来沁凉的触感,他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
      “康容!”片刻后,李存勖转头大叫了声,伶人瑟缩了下,像是有些怕了。
      李康容不敢耽误,赶紧上前听命,“奴才在。”
      “把他带下去,重重的赏!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想想那些只懂得谄媚奉承的文武佞臣,有谁敢这样把朕骂醒。赏!给朕好好赏他,赐他官邸,可随意出入皇宫,快去呀!”李存勖笑得很开心。
      这笑容在李嗣源看来,却格外的刺眼。原来这么多年,他不计生死的为皇上鞍前马后,最终竟只落得个谄媚奉承的佞臣之名!
      “夫君……”从交握得越来越紧的手心中,流云能感觉到李嗣源的怒气,她轻唤了声,妄想能安抚住他。可话起了头,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别说李嗣源了,流云也憋着气,替他不值。
      “我没事。”李嗣源还是不甘心,可他掩藏的很好,说着,还不忘转过头冲着流云牵强一笑。尽管这笑容很苦涩,他想,足够让她安心了。
      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流云的一声“夫君”,软糯温馨,让李嗣源顿觉欣慰。就像戎马倥偬、清锅冷灶了好久,回府后,府中飘来的一丝家常菜香,印出的一抹昏黄灯光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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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怎么也无法将很多年前,那个和今日一样月色皎洁的夜,所见到的李存勖跟眼前的他联系起来。
      她记得,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四处弥漫着诡异的血腥气。李存勖身上有血水有汗水,可没有泪水,他始终咬牙,仿佛只要还存着一口气,便绝不服输。之后当流云见到李嗣源的时候,她曾想,也只有那样的主子,才配得上李嗣源效忠。
      然而眼下的他……那个正与他挨得极近的李存勖,他已经换上了那身荒唐的戏服,明黄色的龙袍加身,隐约还能得见从前的逼人英气。他长得很俊朗,虽然比起李嗣源稍有逊色,但微微翘起的唇角,勾勒出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点李嗣源是比不上的。
      流云常觉得李嗣源不像是个手握重兵的将领,他即便是对她冷漠的时候,都不会让她觉得怯怕。那种熟悉亲切的感情,仿佛是根深蒂固的。
      “流云,今日的宴可是朕特意为你而设的。这酒、这佳肴,都是从前后梁御用的。有没有亲切感?”凌霄殿里很静,除了他们三人和一些宫女太监,没有旁人。李存勖笑言着,很大胆的继续靠近流云。
      他们间的距离已经几乎不存在了,偌大的宫殿里,流云却觉得空气稀薄的可怕。李存勖对她的亵玩之意很明显,他甚至毫不避讳的直呼她的闺名。
      有那么一刹那,流云觉得自己害怕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是从前的刘彟,都不曾对她这么冒犯过。下意识的,她转头看向李嗣源,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想在自己无助的时候,他能给出鼓励,哪怕只是一抹笑一个眼神也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李嗣源表现的太过寻常。他正事不关己的品着酒,偶尔与一旁服侍着的宫女笑谈几句,视线连片刻都没有注视过她。
      “怎么不说话,是不合胃口吗?”李存勖将流云的表现尽收眼底,李嗣源的漠视让他更是大胆,边说着,手已搭上流云的腰际。
      早前,李存勖就有听说过些关于流云的流言,都赞她红颜倾城。起初的李存勖是不信的,他见过刘彟,想着有哪个正值花样年华,又端庄漂亮的女子,甘愿一直为他守节。这才特地邀请李嗣源带着流云,前来赴宴。
      乍见流云的第一眼,李存勖就知道自己悔了。这般女子,若是早些遇见,他定会将她绑死在自己身边。即便得不到心,每日能见到,也是种享受。
      “皇上多心了。”流云翩然转身,凌波步子,自然的躲开了李存勖的触碰。拉扯开距离后,她巧笑,梨窝酝酿出娇媚,“只是这味道,勾起了臣妾一些记忆,一时恍惚了。”
      “哦?”李存勖挑眉,也不再急着逼近她,反而盘错起双手,眼神开始肆无忌惮的流连在她身上,饶有兴致:“什么记忆,朕倒是想听听。”
      “一些家长里短而已,怕是扰了皇上的雅兴。”终于,流云意识到了,在李嗣源的心里曹乐华可以依靠他,魏明素也可以依靠他,唯独她不配。
      她想,那么多年了,她一个人还是走过来了,何必非得有个人来仰仗呢。慢慢的,她调匀呼吸,口吻表情瞬间就变得比李嗣源更寻常。
      “你的声音很好听,眼下,朕的雅兴就是听你说话。你但说无妨,就算话说重了,说絮叨了,朕也耐着性子听,定不罚你。”她越是推委,李存勖越是有兴致了。
      就连一旁始终强忍着,不去关注他们的李嗣源,也好奇的抬眸。猜想着,她打算做什么?暗暗的为流云揪着心,或者该说自打踏进凌霄殿,李存勖再也无法从流云身上移开目光后,李嗣源就开始担心了。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他越是表现出紧张,越是会害了流云。李存勖或许是真的对流云有兴趣,更多的,则是为了打击他。
      “臣妾想起了亡夫曾经说过的话。”她眨了眨眼,刻意加重“亡夫”二字,边说,眼神边顺势环顾了圈四周。只在李嗣源身上逗留了片刻,如愿看他闻言后铁青了脸色,流云笑得很淋漓畅快。
      “刘彟说过什么?”李存勖也随着她一起笑,显然,流云对刘彟的称呼,让他对这场赐婚好受了些。
      “刘彟说……羽衣霓裳舞恐怕是千古佳作,梨园的辉煌也一直一直都留在很多百姓的心中,可是唐明皇却险些因为这些亡了国祚。还说,唐明皇和杨玉环也许是千古佳偶,他很大度,可以放任安禄山和贵妃娘娘以母子相称,互相调笑,可是却酿成了‘安史之乱’。呵……流云是一介女流,打小没读过什么书,至今都不明白刘彟说这话的意思,不知皇上和李大人是否能明白?”她说都很淡,就像真的在说些琐碎之事,语气很柔,甚至还夹杂着笑意。
      语末后,四周却突然静了。李存勖转头看向李嗣源,对视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李存勖不清楚,流云究竟是装傻,还是真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但是至少他听明白了,顿时觉得有些羞愧。李嗣源却很肯定,流云是故意的,若非场合不允许,他很想为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拍手喝彩。
      她在暗喻,用李隆基沉溺音律,指责李存勖;也用杨玉环和安禄山的事,斥责他刚才的视而不见。李嗣源的颊边浮上了笑容,他开始觉得自己对流云的好感愈渐浓烈了,也开始好奇,流云这一身才华,究竟是从哪学来的。
      之后的时间里,李存勖收敛了些许,妒恨的心思却越来越强烈。这一切,李嗣源全是瞧在眼里的,临走时,他假借新婚燕尔,主动交出了兵符。
      李存勖虽然惊诧他的行为,但是这结果却是他想要的,所以他乐得做这顺水人情,准许了李嗣源的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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